“还跪着干什么,直接把我扔到一边,你们做主就是了!”唐毅真的愤怒了,“枉我以聪明自诩,把大明皇帝架空了,天下权柄尽数落在我的手里。呸!我架空了皇帝,你们架空了我!”唐毅肆无忌惮咆哮着,出离了愤怒。“你们想干什么,搅得天下大乱吗?你们不要脸皮,我还要,朝廷还要!这种事情,也能到处乱传!”
茅坤长长出口气,唐毅的反应不出他的预料,他缓缓站起身,突然单膝点地,跪了下来。唐毅不由得一愣,想要阻止,却不知道说什么也,一下子僵住了。
“大人,我等追随大人十几年,自然一片忠心,大人不必怀疑。眼前走到了这一步,其实您比我们都清楚,下面该如何做,奈何您不愿意面对而已,故此十岳兄才不得不先斩后奏。”
“扯淡!”唐毅气呼呼道:“我清楚什么?”
茅坤抬起头,轻声道:“陛下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他该让路了!”
唐毅悚然一惊,突然脸色变得惨白,浑身不停颤抖,怒不可遏。
“鹿门先生,你在说什么?不提陛下待我的恩情,自从嘉靖四十年,我进入裕王府,到了如今,十几年的光景,他是怎么过来的,我比谁都清楚。在嘉靖朝的时候,战战兢兢,捧着卵子过河。好容易当了皇帝,又被臣子欺凌,刚过了几年安生日子,竟然遇到了这种丑事,若是到处宣扬,弄得人尽皆知,陛下就会变成天下的笑柄,我,我唐毅不能对不起朋友!”
说来可笑,这一次南巡,唐毅想着改变隆庆,却没有想到,真正改变看法的竟然是他自己。
哪怕在几年前,有人告诉唐毅,你会把一位皇帝当成朋友,唐毅一定以为他说梦话。可经过了这几年的光阴,唐毅不得不承认,他终于感到了一丝士为知己者死的味道。
他做了多少改革啊,对朱家的宗室下手,隆庆答应了,废除军户制度,隆庆点头了,废除南六部,把叛逆的心学推上主流,他还是义无反顾答应了。
你就不知道拒绝吗?
心学是要虚君实相,要架空你的权力啊!
那怕做出一点反对,唐毅都不会像现在这么内疚!
唐毅用力捂着脑门,哀叹道:“陛下不是我们改革的绊脚石,你们何必处心积虑,要对付一个无辜的人!”
唐毅指了指那一堆报纸,“谁都是男人,出了这种事情,还能忍得住吗?陛下身体本来就不好,再遇上了窝火的事情,而且调查下去,宫里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万一出了点差池,让我如何面对陛下啊?”
唐毅何等敏锐,立刻就觉察出了手下人的打算,京里已经传来了消息,张居正庇护冯保,帮着他遮掩,再加上李贵妃,悍妇、恶奴、贼臣,全都凑到了一块,别看隆庆身为九五至尊,就他那个绵软的性子,能斗得过人家吗?
皇帝看似天下之主,实则却是最危险的职业,不说那些亡国之君,就拿最近的正德来说,英年早逝,不清不楚,万一隆庆也来个稀里糊涂——这不是要命吗!
“大人,陛下的确是眼下最合适的君主,可是不代表陛下的人儿子、孙子,重孙子,也会像陛下一样!”
王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一路的风霜,他的脸上手上布满了皲裂,有血丝渗出,每说一个字,都钻心疼痛。
“大人,我等自从追随您,就是要为天下找出一条路,跳出治乱循环,不只是您,这也是我们每个人的心愿!”王寅感叹说道:“如今内阁权柄最重,文官势力如日中天,可是要我说,这一切都是沙滩上的城堡,经不住风霜雨雪。皇帝之所以为皇帝,是因为乾纲独断,口含天宪,金口玉言,有着无上的权威。光靠着文官集团,根本压制不住皇帝,除非集合天下人的力量,彻底架空皇权,不然随时就会面临强烈的反扑,不只是您一个人,也包括我们这些人在内,都性命不保?”
王寅深吸口气,缓和了一下痛痒的伤口,继续道:“陛下固然言听计从,可是您能对他说以后要虚君实相,权柄尽数归于内阁,皇帝不要参与具体政务吗?您做不到,谁也做不到,其实咱们的陛下是真正的大智若愚,他用情感羁绊住了大人。”
“那又如何?难道就一定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对付陛下?就不能等着他善始善终吗?”唐毅红着眼珠子,质问道。
“大人,我们不能等了,太子已经十岁,再过几年,太子就懂事了,就能亲政了,不趁着当口把规矩定下来,并且深入人心,您想做第二个杨廷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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