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的酒喝得并不多,所以,还保持了神智上的几分清明。
袁伟的话,以及他说话时的神态都提醒了我,武晟现如今尴尬的处境,和他的为难之处。
而且,今天是过年,兄弟们也难得这样齐聚一堂,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点完全可以理解的小事,而打扰了大家的兴致。
于是,我还是端起了酒杯,对着袁伟一举,刚想说点宽慰他的话,一个声音却突然冒出来,打断了我的举动:
“尾巴,有个什么麻皮事唦!武昇而今多屌啊,钦哥请吃饭都不来。尾巴,你来了就是兄弟,钦哥,你也莫气,武昇不把你当兄弟,你多得是兄弟,气个卵!我告诉你……”
打眼看去,对面一桌之隔的位置上,元伯抬着醉意朦胧的双眼,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却还在大着舌头犹自喋喋不休地高声说着。
元伯失态的举动,让我感到了一阵厌烦。
但是为了不破坏场中的和谐气氛,我强行压制着,并没有爆发,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希望他可以机灵点,自己闭上嘴。
谁知道,这个平日里在我跟前谨小慎微的家伙,此时此刻确实是喝多了,居然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神态间的变化,依旧在嘟嘟哝哝,丝毫没有罢休的意思。
一边的贾义和周波两个人赶紧走过去,一把将他摁到了座位上,贾义低声对我说:
“钦哥,这个人喝多了,你莫管他。伟哥,你刚来,你陪钦哥喝好啊。”
本来是场喜事,我也并没有真的想去责怪元伯什么,只是觉得他有些太失态了。既然现在有贾义打了招呼,我也就没再继续追究,而是径直回过头去,看着袁伟说:
“尾巴,来,我们喝酒。”
袁伟微微摇了摇脑袋,举起酒杯,颇为苦涩地对我一笑:
“来来来,胡钦,你也莫怪我和武昇,我们当小麻皮的,自己也没得法。武晟今天专门交代了我,让我好好给你们解释一下的。”
“不讲这些,来,先喝酒!”
喝完之后,袁伟心里明显还是有些不痛快:
“险儿也跑路哒,武昇也不来,一起长大的几兄弟。胡钦,我心里也不舒服。哎!越长大越没得意思。”
袁伟低沉的说话声,却让我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他心中的悲凉和无奈。一时间,我不知道应该接些什么,也就没有开口作声。
地儿一直都是个最重感情的人,这样的人,自然也就格外忍受不了如今兄弟间的种种疏远。何况,当时他又已经喝醉了。
于是,当我和袁伟相对无言的那一刻,他好像是想要发泄出胸中万种憋屈一般,突然一巴掌就拍在了桌面上,指着袁伟吼道:
“你来得,武昇来不得吗?来就一起来,不来就都不来唦。有什么了不起啊!”
整个包厢,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每个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地儿和袁伟。
袁伟的鼻翼剧烈张合,胸膛起伏也越来越大,当我意识到状况不妙,刚刚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他胳臂的那一刻,他突然一把甩开了我的手,同样也是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异常激动地吼道:
“地儿,你这么说什么意思,老子尽力哒,你怪得了我啊。他……”
袁伟的话并没有说完。
因为,几乎是在他说话的同时,包厢里又响起了另外一个人更加激昂的声音:
“鸡巴兄弟,来就来,不来算哒!尾巴,你和武昇,钦哥面子都不给,老子今天就要办你!”
话还没落音,一个酒瓶就已经凌空对着袁伟和我的方向飞了过来。
由于实在喝了太多酒,准头和力气都不够,那个酒瓶并没有打到袁伟,而是“哐啷”一声,砸在了我和袁伟面前的一个菜盘里。
一下子,菜汁四溅,弄了我们两人一头一脸。
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几乎是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了喝骂声传来的方向。
元伯犹如斗鸡般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两只被酒精熏红的眼睛中满是暴烈之色。
他的身边,贾义和周波已是一脸煞白。
包厢里,有人面面相觑,有人神情惊恐,有人甚至把脑袋都深深地低了下去,每个人的表现都各不相同,但却无一例外,全都保持了绝对的沉默,甚至连各自的呼吸声都明显被克制了起来。
我呆呆坐在椅子上,虽然脑子里面近乎是一片空白,但我却依然能够清楚感受到,人们小心翼翼的目光正在时不时从自己脸上飞快滑过。
一股狂猛之极的怒火,正源源不断地从胸膛里喷涌而出,直接冲到了我的脑门,烧得我口干舌燥,让我极度迫切地想要发泄出来。
要是换作以前,在现如今这样的情况下,我一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会彻底爆发,哪怕代价是世界毁灭,也在所不惜。
但是,现在的我,却不能再这样干,我甚至都不能表现出自己此时此刻的愤怒和无措。
我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地呆坐在位置上,什么都不做。
因为,我的背后已经没有了那个每次做错事之后,替我擦屁股的三哥;而我的手底下,却有了这么多跟随我的脚步的人。
从和三哥公开决裂的那一晚开始,我胡钦代表的就不再只是我自己,而是一整个团体。
我说出的每一句话,办下的每一件事,做过的每一个举动,都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肆意而为,我必须要从团体的利益出发,必须要顾全到大局。
残酷的现实中,不管多么青涩锐进的少年,也会渐渐变得成熟和老练。
所以现在,就算是要被气疯了,我也只能暗自忍受着,一直忍到那股简直让人无法思考的暴怒完全消失。
在如同冰冻般僵固的气氛下不知过了多久,当暴怒的情绪开始得到明显缓解,确定自己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举动之后,我这才缓缓扭头看向了身旁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动静的袁伟。
几乎同时,袁伟像是有所感应般,也扭头对我看了过来。
那一刻,我看见袁伟整张脸都已经变成了猪肝一样的黑红之色,太阳穴两侧的青筋高高鼓起,就像是几条扭曲的蚯蚓般“突突”微跳。
我下意识地张开嘴巴,却突然发现,面对着这位相交多年的结拜兄弟,自己居然不知道应该说出什么样的话语才更为妥当。
我想,那一天,袁伟应该是误会了我的意思。
他很有可能以为当时我的沉默是在护短。
当我们默然对视几秒之后,袁伟本就通红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啪”的一声巨响,一只手掌重重拍在了桌面,纷飞四处的杯盘碗碟中,袁伟身子一动,飞快站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想要起身拉住袁伟,可还没有等到我说出任何言语,做出任何举动的时候,桌子另一边就已经传来椅子被人重重拉开,摔倒在地的“啪啦”脆响,以及一个满含愤怒的喝骂:
“你个卵小麻皮,翻了你的天哒啊!”
喝骂声中,一道人影闪电般越过半个包厢,冲到元伯面前,狠狠一脚就将本已喝得有些站立不稳的元伯连人带椅踢翻在了地上。
地儿!
“你个卵小麻皮,不晓得三大还是四大!把你当个人,你偏生要做鬼吓人。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啊?武昇和袁伟是你骂得?喝不得卵酒,就他妈逼别喝!我操你的娘,让开!小二爷,你给老子让开!你让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