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来势不善,帐幔后偶露斧钺锋芒,皆战栗失色,王坦之流汗沾衣,手里的笏版都拿颠倒了,只有谢安镇定自若,从容就席,对桓温说道:“安闻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何须帐后置人耶?”
桓温佩服谢安的胆色,他也不欲此时杀大臣立威,笑道:“正自不能不尔。”遂命左右撤之。
王坦之一向自认为才干不在谢安之下,自此始敬服谢安。
当日傍晚,桓温入建康城,次日乘舆入台城面君,委婉地向皇帝司马昱讽求王爵,司马昱唯唯诺诺,表示近日就下诏封桓温为楚王——
桓温今年五十八,老病不堪,此次为求王爵,强打精神入京,这一到建康就病倒了,在建康养病半月,病小瘥,即还姑孰,等待朝廷封爵的诏命,又自感疾笃,派人召荆州桓冲、司州桓秘、冀州陈操之至姑孰听命——
桓温命参军袁宏留在建康督促朝廷下诏命封王,尚书令王彪之知袁宏文辞华美,就请袁宏起草诏书,袁宏写好后,王彪之召集谢安、王坦之、高崧、张凭等人共议,一众高官不议封爵正事,专赞叹袁宏文辞之美,并提出若干修改意见,袁宏只好殚精竭虑去修改,要把这公文诏书写成《三都赋》那样的传世奇文,左思的《三都赋》那可是前后写了近十年啊——
王彪之私下里对谢安道:“闻彼病日增,亦当不复支久,自可迟缓其事。”
谢安微笑点头,王、谢大族靠老病挫败了桓温的图谋。
……
陈操之于三月初十得到姑孰的六百里急报,知桓温病重,当即率八百轻骑渡河南下,先至洛阳,司州刺史桓秘先接到急报,已于十日前启程回江东——
桓熙被贬之后,所任只有安北将军一职,但无刺史官位,安北将军就是虚衔,桓熙愤恨难平,去年初来洛阳,在四叔父桓秘手下任一闲职,整日借酒浇愁,喃喃咒骂河北的陈操之、怨恨昏庸的老父,今闻老父桓温病重,便与四叔父桓秘一起快马赶回姑孰,桓秘许诺,要在兄长桓温面前为桓熙美言,让桓熙依旧以世子身子承继南郡公的爵位——
三月二十五日,桓秘、桓熙一行风尘仆仆赶回姑孰,入将军府拜见桓温,桓温已是卧床不起,饮食便溺皆离不得床,桓济、桓歆守候在老父身边——
桓温素来不喜四弟桓秘,说道:“穆子,买德还没到吗?”
桓秘大为不悦,他日夜兼程赶回,大兄开口却问五弟到没到,当下答道:“弟远在洛阳都已赶回来,五弟在荆州,水路不需半月,何以至今未到!”
桓温知桓秘对他有怨气,这个四弟不是能遗嘱后事的人,便道:“我还等得起,待买德来后再议后事。”
桓秘愤愤而退,对桓熙道:“汝父不把我这个弟弟当作可托付之人,汝之事,我无能为也。”
桓熙又气又急,他与五叔父桓冲关系不佳,五叔父肯定不会在父亲桓温面前说他的好话,若他不能承继桓氏家主之位,那他日思夜想报复陈操之、扬眉吐气的大计就都烟消云散了,再无出头之日——
这时桓济叩门而入,也是一副愤恨不平的样子,向四叔父和阿兄见过礼后说道:“四叔父可知我父何以定要等五叔父到来?那是父亲要以桓玄为嗣,要五叔父辅佐桓玄,姑孰军马将尽归五叔父!”
桓秘、桓熙闻言既惊且怒,那桓熙虽有些疑心桓玄是他的儿子,但李静姝未予承认,而桓玄也一向不与他亲近,所以桓熙也绝不愿意看到一个六岁小儿凌驾在他头上,怒道:“父亲病笃昏庸,此是乱命,不能当作遗命。”
桓济冷笑道:“有五叔父为桓玄撑腰,那黄毛小儿就能袭封南郡公。”
桓秘眼望桓熙,说道:“伯道,事急矣,看你如何决断。”
桓熙踌躇未决,桓济道:“五叔父如奉父亲乱命以桓玄为嗣,龙亢桓氏必败,五叔父就是我龙亢桓氏的罪人。”
桓秘冷冷道:“先将李势妹和桓玄处死。”
桓熙吃了一惊,万一桓玄是他儿子呢,而且他还对李静姝怀有非分之想,说道:“先不要杀,关押起来,待五叔父来姑孰,逼迫五叔父答应以我为世子,那陈操之也要来姑孰,先杀陈操之。”
桓秘道:“这等事逼他答应有何用,事后不可以反悔吗!既杀陈操之,就不能善了,要一并提兵入建康,诛杀王、谢,代晋为帝才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