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她,“苏才子没写新话本子?”
谢莫忧一叹,遗憾的了不得,“不写啦,苏才子说要封笔。”
谢太太笑。
谢莫如早闻外书馆之名,听说太\祖立国之后,先建内书馆与外书馆,内书馆是皇家藏书之所,外书馆则是朝廷藏书之所,内书馆设于宫廷,为皇室专用;外书馆设于翰林,平日里能在外书馆借书的也必得官身方可。她虽早闻外书馆之名,却从未与二叔提过,怎么二叔突然就带她去外书馆呢?
啊,是了。第一次与二叔出门,二叔曾问她喜欢什么,她说喜欢书,还说,这世上没有书多么寂寞。看来二叔记心上了。
不,或者说二叔想起来了。
原来,这就是被人重视的感觉啊。会有人去琢磨你的喜好,在意你的喜怒,会给你惊喜,让你欢乐。
真是陌生的感觉呵。
欢乐又酸楚,不甘且愤怒。连谢莫如自己都觉着奇怪,本是欢喜的事,如何会倍觉辛酸呢?我是太累了吗?不,那些内宅琐事只是繁琐,那些下人的心思,我一望即知,我因势利导,得到地位。我说过的话被重视,我从未想过会去的外书馆,已有二叔主动安排,我得到的,比我料想中的还要多,还要快。这说明,我走的路是对的,我当然应该开心,可是,如果胜了便会开心,那只能说你不明白胜利的滋味儿。
下车的时候,谢莫如已恢复平素的淡然。
没有什么好辛酸的,有些东西,有些人生而拥有,我凭心计手段,一样能得到。
翰林是朝廷正经衙门,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不过,对谢柏来说,翰林院是熟门熟路。他中探花儿后直入翰林为官,后来才转去的鸿胪寺,相比翰林院,鸿胪寺的衙门有些冷,谢柏的身份可不冷,他今年刚刚尚主,正经驸马。翰林院守门的侍卫都还记得他,见他来连忙行礼,谢莫如随在谢柏身畔,侍卫也只是依职问了一句,“谢大人,这位是?”
“我家中侄子,正好我想来外书馆找几本书看,便带他一道来了。”
侍卫虽疑惑怎么谢家公子还扎耳朵眼儿,却并不多问,连忙放行。
谢柏颇善交际,又曾在翰林为官,遇着几位同僚耽搁片刻,方带谢莫如去了外书馆。谢柏与她介绍,“经史子集,放的屋子不一样。你去吧,我也有些书要找,一会儿咱们在这儿碰头。”
谢莫如笑,“好。”抬脚就往放子书的屋子去,谢柏也是往那屋去,不由一笑,“同路同路。”
谢柏常来外书馆的人,早想好了要寻什么书,故此动作颇快。倒是谢莫如,谢柏想着谢莫如素来爱书的人,又是头一次来,恐怕会耽搁的久一些,不料谢莫如很快挑了三本出来,谢柏笑,“挑好了?”
“好了。”
谢柏将几本书一并给管着外书馆的书吏记录好,谢柏在借书人的地方签上名字,就带着谢莫如往外走,谢莫如道,“我听说外书馆每人一次只准借四本书。”她挑了三本,二叔挑了两本。
谢柏笑,“这无妨,除了我,还有你爹和你祖父的名额呢。”问谢莫如,“后悔少借了?”
“这有什么后悔的,拿太多也没用,得看过才有用。”再说,二叔既带她来,就不会只带她来一次。她还与二叔交换,看看彼此借的什么书,谢柏挑的是两本介绍西蛮的书,谢莫如道,“等二叔看完了,先借我看,再还回外书馆。”
谢柏见谢莫如是两本游记一本养生学,游记不稀奇,谢莫如素来爱看这个,养生之书则出乎谢柏意料之外,笑,“小小年纪,就这么注意养生啦。”
谢莫如道,“是啊,你待人好,人不一定待你好。唯独自身,爱惜己身,善待己身,必得回报。”
“凡为国为民者,可不能太过惜身哦。”
谢家叔侄正在说话,突然人有插了一句,叔侄二人连忙回身,只见两位大员,一人身着紫服,眉眼俊雅,气度悠然,望之四旬上下,正含笑望着谢家叔侄。另一人则是红袍,年岁上要老相些,五六十岁的样子,虽见老相,不见老态,儒雅端凝,双眸湛湛,见到谢莫如时有一些错谔,笑道,“我还以为驸马带阿芝过来了。”竟是生面孔。
谢柏拱手为礼,笑,“掌院大人,宁大人。”
二人回礼,掌院笑道,“我与宁祭酒刚从御前回来,他说要寻书,索性就一道过来,刚听人说驸马带了子侄来。”说着望向谢莫如,尚书府三位小公子他都见过,这位倒是面儿生,且此子长眉凤目、高鼻薄唇,容貌与谢柏并不肖似,便以为是谢氏族人。
谢柏不好再对两位大人说是家中侄子,便含糊道,“这是莫如。”
宁大人脸上闪过一抹了然与复杂,掌院未觉,就是见谢莫如耳上有耳洞,他也未多想,一则谢莫如年小,正是雌雄莫辩的年岁;二则,男孩子穿耳洞不为罕事,最有名气的就是苏相家三子苏不语少时为了好养活,也扎过耳洞。苏不语因貌美,入国子监时还被误以为是女扮男装,引来颇多笑事。最主要的原因是,谢莫如眼神沉稳,淡然从容,无丝毫女眷怯羞扭捏之态,大家气派,昭然眼前。
掌院大人甚至还不由思忖,此子气度不凡,想是谢氏极出众子弟,不然谢柏何以亲领他来外书馆呢。
谢莫如一揖为礼。
掌院看谢莫如年岁尚小,哈哈一笑,“谢小公子不必多礼,你这才几岁,就开始养生惜身啦。”显然与谢柏关系不错,极为熟稔。
谢莫如笑,“说养生是惜身对,说惜身是养生则有狭隘之嫌。人们觉着把自己从头到脚保养好了,长命百岁就是惜身,此为小道。要我说,使自己能明白事理,内不愧心,外不负俗,每日照镜子不觉面目可憎,这才是爱惜己身,善待己身。所谓,惜身大道是也。”
掌院也来了兴致,指了指她手里的养生书,笑问,“既有大道,小公子手里怎么又拿的是小道?”
谢莫如道,“我听说,姜尚八十遇文王,倘姜尚寿短,六十而亡,哪儿还有后来君臣相遇。所以说,先有小道,而后有大道。”
掌院哈哈大笑,“小小年纪,颇有辩才。”
略说几句话,都不是闲人,谢柏便带着谢莫如告辞了。
掌院与宁大人道,“这位小谢公子倒是不错。”
宁大人笑,“都说徐兄善观面相,我看,今日可是砸了招牌哟。”
徐掌院不急不徐,笑悠悠地,“这话何解?”
宁大人将声音放低,不好不提醒徐掌院一声,“我的徐兄,你就没看出来,刚刚那是位姑娘。”
徐掌院错谔,宁大人笑,“谢家大姑娘,你不会没听说过吧?”谢莫如可是帝都名人,他之所以认出谢莫如,是因为谢莫如的名字。宁谢两家通家之好,他是知道谢莫如名讳的。
徐掌院听过宁大人的话,不由哈哈大笑,与宁大人低语,“这就难怪了,非此等口才不敢在承恩公府说王莽啊!”
宁大人摇头失笑:非此等口才不能叫我妻女二人全军覆没啊!
及至回家,谢柏与谢莫如道,“看到了?”
谢莫如点头,原来宁大人是这般形容风度,也算不负当年探花之名。看来数年流放,粹炼了宁大人,可惜了宁太太。
此人年轻时便有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劲儿,如今回朝,经此初见,要是再当此人只是当初用苦肉计的马前卒御史探花郎,就是她的短见了。
有此人,她才明白,为何当初谢家那般抬举宁姨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