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时槐早年也受心学影响,只是到了晚年之后,发现心学和当初阳明公在世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主张越发空泛,所谓心学门人,普遍沾染魏晋清谈之风,王时槐十分不喜,他渐渐疏远心学,重新回归理学的怀抱。
只是不论心学还是理学,都缘起儒家,都是孔孟的门徒,可是何心隐的这番论调,不是狂妄可以形容,他简直离经叛道,背叛了祖师爷。
敬天法祖,是儒家的根基,何心隐连天道都不承认了,简直是疯了。王时槐气得脸色铁青,伸手点指着何心隐,想要痛骂几句,却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去形容这个疯子。
他色厉内荏的狼狈样,反而让何心隐越发肆无忌惮。
“所谓一乱一治,和天道根本没有半点关系,说穿了就是老百姓活不下去,不得不揭竿而起,奋起反抗,从陈胜吴广算起,到太祖高皇,都是出身寒微,兴大兵,诛暴虐,经过无数奋战,或是兵败身亡,或是侥幸成功,奠基立业,成就一代新朝。从头到尾,几时和天数有关系了?历代皇帝,自称天子,可是供奉在太庙里的灵位,上面写着老天爷,还是写着他的亲生父亲?”
何心隐大声咆哮,不理会被吓傻的众人。他所说的这些东西,正是这几年苦思冥想。得到的结论。
唐毅把何心隐赶到了东番岛,到了岛上之后,何心隐同样是白手起家,相比唐毅在小站,何心隐筚路蓝缕,付出的辛苦何止百倍。
前后五年时间,何心隐带领着迁居过去的百姓,还有当地的土著,一起开辟农田,播种水稻,建房屋,烧陶瓷,种桑织布。白天辛苦劳作,晚上对着满天的星星,苦心思索。
足足用了三四年的时间,何心隐亲手建造了一个小镇,两千多名百姓,安居乐业,兴旺繁荣。只是他想找寻的答案,却始终没有发现,直到唐毅的《国富论》传到了东番岛,何心隐通读之后,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脉,豁然开朗。
唐毅提到了社会分工发展,别人多是一带而过,何心隐却独钟情此处,反复研读,结合自己这几年的经历,不停对比,总算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彻彻底底想通了,悟道了。
以往那些虚幻的,错误的念头,再也无法干扰他。
皇帝一词是秦始皇所用,他把三皇五帝组合在一起,弄出了至高无上的新词——皇帝。在始皇帝之前,《韩非子》有过记载:“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曰有巢氏。”
换句话说,有巢氏被尊为王,是因为他教导百姓建造房屋,故而受到了百姓拥戴,成为王者。
想通了这一点,接下来就顺理成章,燧人氏,缁衣氏,分别是教导人们使用火焰,缝制衣服,成为王者。
伏羲根据天地万物的变化,发明创造了占卜八卦,创造文字,结绳为网,用来捕鸟打猎,教会了人们渔猎的方法,发明了瑟,创作了曲子。
神农氏尝遍百草,修订医书,为天下百姓治疗疾病……
上古的帝王,都是因为有大功于万民,受到百姓拥戴,成为王者。反之,诸如夏桀,商纣,周幽,皆是残害百姓,胡作非为,大兴土木,浪费民力,宠信奸佞,弄得天怒人怨,最后被推翻。
朝廷兴亡,皇者起落,和天道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简单说,就像是店铺的东家请来了一个掌柜的,让他打理生意,做得好,继续做下去,做不好,就被赶走,如此而已。
抛开荒诞不经的传说,这个简单的道理,就是朝代更替的根本原因。
朝闻道,夕可死!
何心隐结合着自己这些年的经历,苦心推敲,总算是把自己的一套见解弄得完美无缺,他就像是发现了世间最深刻的奥秘,欢喜得像是孩子,在山林之间奔跑,在沙滩上狂笑大吼。
他再也住不下去了,要迫切把自己的发现,告诉给更多的人。
没有理会唐毅的禁令,何心隐悄悄离开东番岛,回到了大明。
踏上了大明的土地,他就听说了海瑞上书,弹劾嘉靖的消息,何心隐没费力气,就找到了《治安疏》,从头到尾读下来,何心隐顿生知己之感。
海瑞的奏疏,说的全都是大实话,国势如蜩如螳,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各地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要是再这么下去,就会有人起义造反,天下狼烟四起,再也无法收拾。
何心隐熟读史书,他太清楚了每一次朝代更迭,都是血流成河,天下百姓,十成要死去七八成,千里无鸡鸣,白骨盈野,易子而食。这些词汇不是文人编造的,而是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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