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自从推行乡勇以来,东南抗倭的大局就在不断好转之中,也苏松和浙江为例,一般的村镇都会有几十名经过训练的乡勇,几个周边村镇组成联防体系,就能拿出两三百名青壮士兵。
他们只要守着坚固的村寨,没有三五百名倭寇,休想打得下来。
也就是说,以往横行无忌的小股倭寇彻底没戏了,要想抢,就必须集中兵力,明刀明枪对着干。
明军除了少数精锐,战力总体还是比不上倭寇,但是明军有一点好处,就是不怕损失,杀敌八百,自损一千都是大胜,很快能得到补充,倭寇却没有这个便利。
按照俞大猷所说,现在双方已经进入了僵持期,如果能顺利开海,让更多的人有了工作,釜底抽薪,整个抗倭的势头儿就会扭转过来。
俞大猷十分感叹:“一想到倭寇平定有望,心里头是真高兴,可是也有些空落落的。”
“呵呵,俞老哥,你用害怕,以后的仗只会越来越多。”唐毅望着起伏的海水说道:“所谓倭寇之乱,其本质是海洋和陆地之争,我中华传承数千年,从来都是海陆并重,固然靠着海洋吃饭的人不占主流,但是总人数比起一般西夷小国还是要多得多!他们能开疆拓土,驰骋海上,没有理由我们做不到,总有一天,要让我们的旗号插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要让日月照耀之下,即为大明疆土!”
唐毅不断说着,俞大猷默默听着,说实话,他觉得唐毅都在胡说八道,可偏偏每一句都触动了他的心头,就像是天边的彩虹,在海面升起……真有那么一天,即便是死了,也能含笑九泉。
船队进入了福建地面,这一天早晨,沐浴着初升的朝霞,在船队面前出现了连绵的陆地线,在岸边,有不少人正在翘着脚张望。
“来了,总算来了!”
说话的正是泉州知府杨继盛,不过他很快就不是了,知府已经落到了唐毅身上,不过他也不用离开泉州,吏部的任命已经下达,杨继盛因为政绩卓著,被提拔为兴泉道参议,从四品,主管兴化、泉州、漳州三府,算是唐毅的半个上司。
其实这么安排,也算不得什么好心,摆明了是要把杨继盛按在福建,不让他动弹。但杨继盛倒是甘之如饴,当了地方官的几年,杨继盛变了许多,他依旧嫉恶如仇,依旧为民请命,可是他也知道很多事情要妥协,要学会刚柔相济,要重视人情往来……
就拿对唐毅的欢迎来说,杨继盛是不惜血本,泉州府,晋江县,大大小小,文武官吏,一个不少,全都到了码头。
致仕的官员,士绅,名流,地主,商人,能来的全都来了,甚至连府学和县学的学生都跑来凑热闹,争着一睹文曲星的风采。
当唐毅的船只靠岸,搭好了跳板,唐毅还没下来,杨继盛就疾步走了过来,和唐毅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行之,真是想不到,我们竟然能在泉州重逢!”
“椒山先生,晚生想起当年先生一路上的教诲,至今记忆犹新,获益匪浅。”
杨继盛连忙摆手,“行之又在说笑了,我的那些都是书生意气,说说可以,却当不得真,倒是行之说的才是办事的道理,这几年我磕磕绊绊的,总算发现往日自己太幼稚,太天真了!”
杨继盛拉着唐毅,手挽着手,来到了众官吏面前,杨继盛兴奋说道:“诸位,这就是大家朝思梦想的唐六元,唐大人!”
一听这话,在场官吏纷纷拜倒,口称:我等拜见府尊大人!
唐毅满脸笑容,正想请大家起来,却猛地发现一位又黑又瘦的官员,昂然站立,只是抱了抱拳,根本没有跪下。
他身边正好有两个下跪的家伙,这三个人凑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有趣的“山”字型笔架。
没等唐毅说话,杨继盛脸沉了下来,心说你这家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海知县,你见了上官,为何不下跪?”
黑瘦的家伙昂然说道:“杨大人,太祖爷定下规矩,品级相仿,则东西对面,卑者躬身作揖,尊者抱拳还礼。若是品级相差二,三等,则卑者在下,尊者在上,依旧行作揖之礼,唐大人身为清贵翰林,熟知朝廷制度,不知道下官所行之礼,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这话说完,包括杨继盛在内,都像看白痴一样,在看着他,开什么玩笑,眼下是嘉靖朝,不是太祖爷的时候,讲究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你一个举人出身的县令,见到翰林出身的知府,竟然不下跪,你是要疯啊!
别人窃窃私议,唯独唐毅闪过强烈的惊骇,心里头都翻了天:“乖乖,海笔架不会就是这么来的吧,老子可不想成为海青天的陪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