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徐阶的值房出来,李春芳仰头看了看天,红日当空,辞得睁不开眼睛,他垂着头,低声叹了口气。
虽然白目迟钝,但是李春芳也明白,眼前又是一场大乱的开始。严嵩倒台不过一年多,新的斗争又开始了,南北的军头争相表态,纷纷替俞大猷抱屈,绝不是一件小事情,很有可能会变成燎原大火,把现有的朝局烧一个面目全非。
曾经高高在上,或者冉冉升起的新星,堕入凡间,身败名裂,连普通人都不如。李春芳突然觉得有些时候平凡也是福气,无能也是优点。
至少可以置身事外,不用担惊受怕。
他没走出多远,迎面正好撞上了张居正,两个人是同科进士,李春芳是状元,眼下已经入阁拜相,张居正难免心里头苦涩,如果自己此时也能入阁,应付眼前的局面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迟愣一下,张居正连忙抱拳施礼。
“下官见过阁老。”
“是叔大兄啊!”李春芳满脸含笑,“你这是去见师相?”
“嗯,翰林院有些事情,想要请师相定夺。”张居正淡淡说道,李春芳心里头暗笑,我在翰林院混了十几年,就没遇到过值得首辅出面的事情,他也不点破,笑道:“既然如此,我刚从师相那出来,还要去都察院一趟,回头我请叔大兄吃酒。”
都察院!
张居正的神色就是一变,李春芳看似无心,实则却是在提醒自己,或者说是看自己的笑话。
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张居正好几次拜会严讷,徐阶知道,李春芳也知道,稍微脑补一下,瑜亮之争的戏码都看得出来。
十几年来,徐阶跟老母鸡似的,保护着张居正,不让风吹雨淋,不让冲锋陷阵,只是看着,严党倒台,立刻把他送到裕王府,争到了帝师的名额,又执掌翰林院,培植势力。
徐阶对张居正的栽培和提拔是不遗余力的,甚至很多徐党中人都感到眼红嫉妒。似乎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偏偏降下唐毅这个妖孽,死死把张居正压制住。尤其是击败了俺答之后,唐毅的名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甚至有人把他和阳明公放在一起,视为宰辅之才,朝廷未来的希望。
种种光环加持,又有年纪优势,唐毅只要不出大错,养望十年,再也无人能制。
张居正能不嫉妒吗?
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政治人物,他怎么能甘心大好的舞台让给别人,自己只当一个小配角。捉拿俞大猷,剑指胡宗宪,意在唐行之……多妙的一步必杀棋啊,只可惜,张居正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唐毅早已经把他甩在了身后,而且还是连车尾灯都看不到的那种。
从这段时间,唐毅展现出来的实力看,他俨然是和徐阶、杨博站在一线的超级大佬。
没错!
在高端战力,比如六部九卿,唐毅或许差得很远,可是在中低端,他的同年学生已经开始发力,尤其可怕的是唐毅在勋贵,军中,民间,士绅,豪商,都有强大的号召力,综合实力之强,底蕴之雄厚,哪怕徐阶也有所不如。
当听到李春芳要去都察院的时候,张居正猛然有一种天都塌了的感脚。
不用问,老师是要抛弃棋子,熄灭唐毅的怒火了。纵观徐阶为官之道,甚至都会觉得他是玄武转世,忍功天下第一,老师被诬陷忍了,学生被陷害忍了,朋友被罢黜,同样忍了,不但忍了,还把孙女送出去,给敌人糟蹋。
唐毅暗中和徐阶争斗,甚至给他难堪,在别人看来,绝对是不死不休,可是徐阶却未必,没准此老再一次选择忍让。
要真是那样,自己的下场会如何?会不会也成为弃子?
张居正突然打了一个冷颤,身上冒出了一层细腻的冷汗,失去了老师的庇护,独自面对唐毅,双方简直就是小白兔和雄狮的差别,随随便便,就能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越想越怕,连李春芳走了都没错察觉,好一会儿,张居正才醒悟过来,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老师的庇护,既然拜了徐阶为师,就该学学老师的长处,忍,无论多难,都要忍了。
他想到这里,匆匆来到了徐阶的值房,张居正是这里的常客,没人拦着,到了房中,徐阶的值房是一明两暗,一共三间。
中间是会客室,东边办公的书房,西边是休息的卧房。张居正透过门上的窗户,能看到老师正在书房批阅奏折。
张居正犹豫了一下,推金山,倒玉柱,跪在了门前。
“不孝弟子张居正,前来请罪!”
说完,以头杵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等待着老师的裁决。
听到了张居正的声音,徐阶愣了一下,又低头批阅奏折,只是他脑子一片混沌,手只是机械地动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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