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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毅接过来,看了看,顿时脸色垮下来,文章很短,只有二百个字,说的是生活的大地并非平的,而是一个球体,日月星辰也不是围着球体转动,而是我们脚下的球体绕着太阳转,月亮才真正绕着我们旋转……
放在后世,只怕连小学生都清楚的简单天文知识,在大明可非比寻常!
虽然唐毅大力引进西学,天文算术在航海领域都有大用处,十分手欢迎,但是在官场上,却鲜有人谈论这个。
不知道徐阶抽什么风,把这东西拿了出来。
就听徐阶念道:“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子中黄,孤居于天内,天大而地小。天表里有水,天之包地,犹壳之裹黄——呵呵,行之博闻强记,当知道这是谁所说吧?”
“是张衡,他在《浑仪注》中提到的。”
“不愧是文魁星,就是敏捷。”徐阶突然收敛了笑容,变得格外严肃,他谈了谈身体,低声说道:“一千多年前,老祖宗就弄清楚了这些东西,为何过了这么久,反而没人谈论了,行之,你可知道原因?”
唐毅的瞳孔一缩,缓缓答道:“是天象,天人感应!”
“没错!”徐阶用力坐回了椅子,“三纲五常,把天下人都包括进去,唯独有一个人例外,此人是谁?”
“皇帝陛下!”
“嗯!”徐阶欣然点头,“君父如天,却又不是天,唯有老天才能管束他的儿子。”
真是出人意料,徐阶一语道破天机,历代绝对不乏天才,对于渺远的宇宙,他们的思索或许远超出后人的想象。
只是,这些真知灼见都被士人集团抛弃了。
没有了神秘的天数,天道,天神,神圣的君权从何而来?所有天象变化,都有了科学的解释,士人又如何利用天变,穿凿附会,劝谏君王?
天文学发展下去,是会动摇封建统治根基的。
对不起,为了能够长治久安,哪怕再有道理,还是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吧!
“行之,太祖爷英明神武,限制了宦官、外戚、武将专权的可能,成祖爷又限制了宗室,大明二百年来,天下堪称太平。奈何接连出了正德和先帝,一个甲子,皇权独大,肆意妄为,将大好的局面几乎毁于一旦!”
徐阶说到了这里,的确有些激动,他的人生基本上和正德嘉靖两朝重合,年轻时候所见的都是正德胡作非为,入仕以后,则是面对着荒唐的嘉靖。
皇权泛滥,带来的危害,徐阶比谁都清楚,却也比谁都无奈。
“身为首辅,背负天下万民之希望,就要替万民管住皇帝,管住他的爪牙,能争一分就是一分!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予取予求,把天下视为私产,肆意胡行!”徐阶激动地涨红了脸,突然又叹口气,“可是话又说回来,能用的武器真的不多,无非是两样东西,一个是天变,这个什么时候发生,会有多大的动静,谁也说不清。再有就是祖宗家法,只有拿前人约束后人,才能理直气壮。”
徐阶又问道:“行之,你可知道祖宗家法在谁的手里?”
“科道言官!”这一次唐毅回答的更快速。
徐阶欣慰点头,他从唐毅的神情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的确已经觉察到了首辅的责任。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唐毅是远远甩开了张居正。
两个政敌,竟然有共同的见识,让徐阶不胜唏嘘。
“行之,身为首辅,要明白自己的职分所在,万万不能学严分宜,你懂老夫的意思吗?”
唐毅站起身,深深一躬。
感激地说道:“阁老教诲,铭刻肺腑,假若有一日,行之能免于身败名裂,多亏阁老提点!”
说着唐毅又连着千恩万谢,徐阶说了这么多的话,也有些疲惫,唐毅才从相府退出来,上了马车,赶回了家中。
转过天,徐阶带着满腹的忧伤感慨,在锦衣卫的护送之下,离开了生活几十年的京城。身后的喧嚣渐渐远去,孤寂清冷,包围着这个老人。
沿途上,竟然没有地方官吏迎接,往日这些人根本没有资格进徐家的大门,他们只能带着礼物,可怜兮兮等在徐府外面,看着家人充满鄙夷,把东西带进去,在门外老老实实磕头,就心满意足,能吹嘘好久,总算是沾了徐阁老的仙气。
如今徐阶就在面前,他们却没有勇气,去见这位名声泼天的老人。
一直进入松江境内,总算是有家乡父老,亲族好友,门生故吏前来,总算没有把徐阶憋屈死……
徐阁老走了,可是他留下的教诲,却让唐毅足足品味了三天。
说实话,徐阶打什么算盘,唐毅心里头清楚,首先自然是保护言官,点醒唐毅,他们的价值所在,其次就是鼓动唐毅,和皇帝抗衡,最终走上他的老路,黯然收场。
不得不承认,徐阁老这是地地道道的阳谋,张居正的改革的为什么失败,就因为他太现实了,商税不敢碰,宗室不敢碰,皇权不敢碰……只是在最容易的土地上打转儿,虽然勉强收上了一些田赋,暂时扭转国库空虚的局面,可是他的成功就像是沙子上的城堡,经不起风雨,一碰就倒了。
人亡政息!
唐毅握紧了拳头,努力甩头,把这四个字甩到九天云外。
千载难逢的机会已经到了自己手里,徐阶,不劳你操心,我唐毅又十足的把握,比你们任何一个人走得都更远,就瞧好吧!
唐毅踌躇满志,做好了成为帝国首辅的准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