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阴重不泄,若非猝然致仕,他绝不会说这种过分的话。
不过徐阶也点名了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
大明朝经历了二百年,皇权衍生出了庞大的集团,包括宗室,内廷阉竖,锦衣卫,勋贵,外戚;而臣权也演化出了士绅商贾集团,同样实力雄厚。
双方针对朝廷的资源分配,几乎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首辅只有两种,一种是严嵩那样,一屁股坐在皇权的怀里,充当皇帝的奴仆和走狗,最终被士绅集团唾弃。
第二种,就是徐阶一般,采取各种手段,和皇帝软对抗,维护士绅集团的利益,结果就是被皇权厌弃。
无论哪一条道路,看起来结果都不是很好。
按照徐阶的设计,无非就是逼着唐毅走上其中的一条路,然后狠狠推一把,让他也尝尝失败的滋味。
只是张居正想得稍微多了一点,假如自己做到了首辅的位置,又该如何,能不能避免这两种结果呢?
稍微一晃神,徐阶又叹口气。
“太岳,老夫把能教给你的都教给你了,以你之才,胜过老夫十倍,大可以放心。只是老夫去后,难保有人会对老夫的家人下手,那几个小子实在是不肖得很!”
“师相放心!”张居正毫不迟疑,拍着胸脯说道:“只要弟子三寸气在,一定回护几位师兄周全。”
徐阶欣慰点头,“既然如此,就多谢太岳了!”
说着徐阶深深一躬,惊得张居正慌忙跪倒,泪流满面。
“师恩如山似海,弟子肝脑涂地,不能报答老师!”
说着他又连磕了三个头,师徒两个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
权力的滋味是如此美妙,失去权力,又是如此痛苦。
哪怕深沉如徐阶,也无法平静。
只是一切都没有办法挽回,正月十六,隆庆新年的第一道旨意,就是批准了徐阶的辞呈,为了免得夜长梦多,当天下午隆庆召见徐阶,赏赐了恩典宝物,并且派遣锦衣卫,护送南下。
徐阶在面见隆庆之后,对自己的去留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皇帝陛下建议,李春芳并非首辅之才,内阁独相也非国家之福,请求陛下立刻增加阁员,补充人手,以防国事混乱。
坦白讲,徐阶这一番表态非常亮眼,既体现他的忧国忧民,又表示淡泊名利,不计较个人得失。
在一瞬间,隆庆甚至想挽留这位老人,让他继续扛起大明的担子,只是一闪念,隆庆就放弃了念头,好不容把老先生赶走了,他怎么能犯傻呢!
隆庆立刻表示接受徐阶的建议,并且赐他少师兼少傅,以从一品大员致仕回乡。
徐阶四十五年的宦海生涯,总算是画上了一个句号。虽然群臣极力挽留,可是隆庆心意已决,徐阶也厌倦了争斗,新旧交替,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唉,徐阁老果然是高手啊!”王寅叹口气,“他退得漂亮,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如此一来,大人反倒处在了不利的地位。”
“怎么会,大人身为礼部尚书,朝廷的储相,入阁顺理成章,谁能拦得住大人?”
“非也非也!”
王寅大摇其头,“句章,你多动点脑子成不,就算徐阶在,也挡不住大人。关口是庞大的徐党,到底该谁说了算!张居正逼退了徐阶,又提议考察科道,深得帝心,如果他和大人一起入阁,在世人看来,他就具备了和大人抗衡的实力,那些徐党的人就会归附到张居正的门下。”
“张居正才干不弱,由他牵头,徐阶在背后遥控,等于是白白驱逐了徐阶,做了无用功。”
茅坤沉着脸说道:“还不止这些,晋党动作频频,依我估计,杨博想浑水摸鱼,把张四维也推进来。”
“张四维?他不过是嘉靖三十二年的进士,有什么资格入阁?”沈明臣不服气地质问道。
“咱们大人是哪一科的?”
一句话,沈明臣就没词了,唐毅比张四维还晚了一科,虽然他成名早,官职大,可是资历浅薄,这是谁也没办法改变的事实。
假如和张居正,张四维等人一起入阁,无形之中,唐毅的地位就会把拉下来,这时候再把高拱运作回来,二张答应退位让贤,唐毅又能如何,大家都是一天入阁,你比人家资历还浅!高拱越过众人,直取首辅,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不愧是徐阶,哪怕退了,还给唐毅留下一个难解的局,该怎么破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