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上哪怕一天的干净的体面的日子而往上爬,爬到太阳底下,我有错么?或许我踩了别人的肩膀,可是我要活啊,我没办法啊。我只能踩着他们的肩膀往上爬。可惜的是,爬到一半,我掉了下来。爬上去的是你而已。倘若我成功了,那么此刻躺在这破庙中的便是你了。李公子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你抓住了,我便两手空空了。 但是我是绝不会后悔认错的,错的不是我,我生下来便家境贫寒,然后被卖入青楼之中,这一切都不是我能控制的。要说认错,老天该认错,这世道该认错,而不是我。我只是个想过平常日子的女子罢了。”
这一封长信完全是那鬼魂形态的红鸾亲口叙述,情感表达之真挚激烈,更加具有感染力。鬼魂形态的红鸾在空中指手画脚的说话,而扮演绿蕊的谢莺莺自始至终只捧着那封信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画面一动一静,给人一种阴阳相隔的隔阂感。似乎是绿蕊只是在读信,而面前的鬼魂的一举一动她都看不见。而魂灵发出的声音,却又是信的内容。这种巧妙的结合让这最后一幕变得更加的震撼人心。
当然,最让人改变了之前对红鸾观感的还是这封信的内容。这段内心的独白彻底的扭转了观众对于红鸾这个人物的偏见。他们忽然意识到,这个女子其实也是个可怜的受害者。她所做的一切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只是为了能给自己一条生路,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正如她最后问的那样,是她的错,还是世道的错?还是老天爷的不公?一个卑微的生命追求幸福的生活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她又何错之有。
舞台上,绿蕊动了起来,她朝着躺在木板床上的红鸾的尸身拜了三下,轻声道:“红鸾姐姐,你瞑目吧,你没活过的好日子,妹妹替你活下去。来生,你我还做姐妹。”
三拜之后,红鸾的尖声大笑声中,魂灵如烟散去,阳光洒下,光影背景变幻,花繁叶茂四季如春。场景的变幻之中,丝竹乐音起,大幕徐徐落下。
剧院中,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不久后,大幕重新开启,全体演员上台鞠躬致谢,观众席上更是喧嚷连天,掌声如雷。不少包厢之中的客人都命人送上打赏的银子,台下也有人将银锭抛上台去。一时间得打赏无数。
一号包厢里,林觉满意的微笑着。首演的成功是必然的,让林觉惊喜的是秦晓晓的表演才能充分发挥。她是个勤恳努力的女子,最为出彩的红鸾这个角色在她的演绎之下简直活了过来。纯情时自纯情,狠辣时自狠辣,台下观众骂声四起之时,林觉便知道这场首演中秦晓晓是成功了。江南大剧院又多了一个台柱子,这已经毋庸置疑了。
一直全神贯注观看剧目的淮王郭旭轻轻的鼓着掌,点着头道:“林觉,真是没想到啊。本王以前对这种东西是很不屑的,总以为歌舞诗文剧目什么的都是毫无意义的玩意儿,只会靡靡人心,让人耽于享乐。但今日,我却不得不承认,那是我想法偏颇了。难怪京城之中到处都在说你江南大剧院的剧目如何如何的好看,抛却这话本的内容不谈,光是这些手段和演戏的形式便让人叹为观止了。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巧思。”
林觉呵呵笑道:“殿下谬赞,都是些奇.淫巧技之术,难登大雅之堂。在下也说白了,不过想博人眼球,赚些钱罢了。想要赚钱,自然是要动动脑子。当然了,能博得众人一乐,得到身心的愉悦,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比赌博逛窑子这些要好多了。”
郭旭哈哈笑道:“你倒也直接,赚钱挂在嘴边上。不过倒也难怪,之前一场风波,据说你林家受了牵连,家产被罚个精光。听说你当了林家家主,你林家上下几百口人,几百张嘴要喂饱,自然需要你这家主想办法赚钱养活他们。这也在情理之中。”
林觉愣了愣,笑道:“多谢殿下理解。”
郭旭转头对着身后的一名卫士道:“去,打赏五百两纹银,表达心意。”
林觉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们这里其实并不靠打赏,而只是卖票罢了。”
郭旭笑道:“我那位二叔家的堂兄不是打赏了一千两么?我没他有钱,五百两还是拿得出的。他知道我在这里,所以将我的军呢,我不跟他比,但是也不能叫他说嘴。”
林觉只得住嘴,扯到和小王爷郭昆的斗气上,林觉自然是不会多说一句的,免得自找麻烦。
一番闹腾之后,演员退场,观众虽然意犹未尽,但也不得不一边嗡嗡的热烈议论着,一边缓缓的退场离开。
林觉见郭旭并无离开的意思,不得不起身拱手道:“殿下请恕林觉失礼,林觉不得不离开片刻,贺客离开,林觉要去送一送。演出的演员和人员,也要去褒奖一番。”
郭旭坐着没动,摆手笑道:“你去便是,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你自忙你的便是。”
林觉试探问道:“殿下莫非有事吩咐?但说无妨。”
郭旭道:“也不是什么急事,你安排好了再回来,咱们再细说便是。倘你觉得本王在这里碍事,我去街对面的酒楼包个包间等你也自无妨。”
林觉忙摆手道:“不必不必,殿下暂且此处就坐,我命人添茶水点心来,待我打发了些事情,便立刻回转。”
郭旭点头摆手道:“去吧去吧,我等着便是。”
林觉躬身退出,心想:果然不只是为了道贺而来,自己和这位殿下的关系却还没到这种地步。但不知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而来。虽满腹疑窦,但客人离开,自然需要笑脸相送。站在剧院门口,一拨拨的人笑容满面的离开,对剧目赞不绝口。方家母女出门时更是眼睛红肿,似乎哭过了一般。
林觉上前对方师母笑道:“师母,这戏看的如何?”
方师母眼睛红红的,嗔道:“混蛋小子,害的师母哭了一场。这么好看的戏,怎地不早请我来瞧?莫不是从杭州那时候便已经是这么好的戏了?”
林觉呵呵笑道:“师母这是倒打一耙啊,在杭州时我便请你和先生来看戏,你们总是不肯。我能有什么办法?现在如何?要不要我给你留个包厢,师母随时来瞧?”
方师母点头道:“要的要的,包厢便不用了,来时有位子便成了。适才我问了你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她说包厢的价格是最低八十两,我的天爷,这不是让你少赚了八十两银子么?还是坐下边的好。”
林觉哈哈大笑道:“师母,慢说是八十两,八百两又怎样?师母来了,再贵也要腾出来。这是我的一片孝心。”
方师母咂嘴叹道:“哎,可惜……可惜你和秋儿……哎,不说了。我们走了。回去给你先生烧饭去。”
方师母朝前走去,方浣秋跟在后面,林觉见她也眼眶红肿,低声问道:“看哭啦?”
方浣秋点点头,她没法告诉林觉自己刚才的感受。特别是最后那一幕,一个人在成亲拜堂,一个在上吊自杀的那一幕,让方浣秋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个万念俱灰的晚上。那天林觉和小郡主在拜访成亲,自己万念俱灰,跟着娘连夜搬家。那时候的自己岂非也是想一死了之的。
“那是戏而已,莫要代入。本来今晚想让你和师母留下来的,可是我这里有个客人死活不走,只能作罢了。改日我约你出来咱们去西山驿看枫叶去。”林觉笑道。
方浣秋点点头刚要说话,前方方师母转头叫道:“秋儿,快些,回去迟了,你那爹爹又要啰嗦了。”
方浣秋答应了一声,冲林觉嫣然一笑,转身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