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图钱,那为什么?此地到底什么风气,难道……难道自己妻子看中了什么人,都能随意媾和,做丈夫的居然毫不在意?这……这似乎比相公说的,那北疆草原上任由男子钻进自家毡帐,与自己女儿颠鸾倒凤,父母双亲放任不管还要奔放的多呀……”
苏颖还真猜着了,那店主被她误会,视为莫大羞辱,当下便解说了一番此地风气,此地风气果然如此,那妻子若是与人相好,丈夫并不生气,且以妻子美貌能吸引男人为荣,对那“奸夫”还要置酒饭款待。
当然,这“奸夫”也要身份地位显赫才好,总不成比她男人身份还差,那就视为羞辱了,但这羞辱只是因为对方身份低贱而发,至于贞操,如果他们有字典的话,那么在他们的字典里也是没有这个词儿的。以前满剌加归暹罗管辖,暹罗人自然就是上等人,现如今在他们本地人心中,无异就是以中国人身份最贵重了。
那叫李知觉的士兵受那妇人一番安慰后,便返回军舰去了,店主见无大事,施施然返回案头去切肉炒菜,苏颖站在那儿,被惊骇得好半晌醒不过神来,至于那店主所言,她根本不信。唐赛儿胀红着脸,好半天才愤然骂出一句:“真不要脸!”
夏浔急忙掩住她的口,低斥道:“噤声!”
若不是夏浔此刻正捂住她的嘴巴,这位以造反名载史册的女英雄恐怕立刻就会扯起大旗,振臂高呼起来:“点天灯!骑木马!浸猪笼!点天灯!骑木马!浸猪笼!千刀万剐!杀、杀、杀、杀、杀、杀、杀!”
唐赛儿的杀气值即将爆棚的时候,门口忽地来了一个西洋人,这人是方才那两伙人的斗殴给吸引过来的,一直站在那看着。卫护夏浔的那些士兵眼见自己人被人欺负,仗义出手救了那士兵,来自暹罗的那些商人被当地土兵带走后,他们便走回来。
有两个士兵很机灵,觉得这样一行动,大家依旧这么散开,恐有会被人看出身负任务,便也走向这家饭馆,想要以就餐来掩饰身份,结果他俩刚刚走到棕榈枝搭成的凉蓬前,就被那个洋人拦住了。这洋人黑发棕眼大鼻子,个头不高,头发都是自然卷儿,生了一部浓重的胡须。
“你们好。”
那个外国人满脸堆笑,用怪里怪气的汉语向他们打招呼。
两个士兵按刀站住,警觉地问道:“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那人急忙向他们解释了一番,可惜他的动作和声调虽然极尽夸张,而且还换了好几种语言,里边夹杂的汉字却没有几个,两个士兵茫茫然的根本没有听懂。夏浔招手唤过通译,低声问道:“他说什么,你听得懂么?”
那通译答道:“他方才说过几种语言,其中有一种是大食语,我听得懂。”
夏浔颔首道:“嗯,你去问问他,要做什么?”
“是!”
通译答应一声,上前让过两名士兵,用大食语问道:“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那人正急得抓耳挠腮,一听有人懂得他的话,还能流利地说出同样的语言,不禁喜出望外,连忙道:“你好,我是来自遥远西方的一位旅者,听说你们的船要往西方去,我可以搭乘吗?”
通译扭头对夏浔翻译了一遍,旁边两个士兵先不耐烦起来,挥手道:“去去去,一边儿去!我们那是军舰!懂?”
那人大概只懂几句简单问候的汉语,同样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看他们轰苍蝇似的动作,倒是猜出几分,连忙道:“我听说你们的舰队有很多商人,还有女人,再多搭载一位旅客也没有关系吧?可以引见我认识一下你们的指挥官先生吗?”
夏浔上下打量他几眼,对那通译道:“请这位先生进来!”
一见夏浔发了话,那两个士兵便不再多言,只是扮作游客进了棚子,向那掌柜要了几样小菜,在另一桌坐下进食。那人被容许接近,显得非常高兴,他走进棚子,审视地看了夏浔几眼,问道:“这位尊贵的先生,您能慷慨地帮助我吗?”
夏浔道:“先生请坐。我是一位商人,我想,如果我同意的话,我们的舰队或许会允许你的加入,但是我要先知道你是什么人,来自于哪里,为什么到了这儿?你要先把你的经历告诉我,我才能决定!”
那人听了通译转述之后非常高兴,在西方商人是很有地位的,他对东方的了解显然有限,所以丝毫没有怀疑一个大商人可以影响一位指挥着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舰队的指挥官的能力。
在得到夏浔的允许后,他兴冲冲地坐到夏浔身边,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你好,尊贵的先生,我来自遥远的西方,一个叫威尼齐亚的地方,我的名字叫费英伦.达.康提,我周游世界,来到这个地方,倒霉的是,我的船被海盗给洗劫了……”
这个西洋人滔滔不绝地说起来,通译可以翻译他的话,但是对他所说的人名地名,就只能音译了。
夏浔听通译说完这段话,仔细想了想,对“威尼齐亚”这个名字全无印象,想来也是,就算是现代,他所知道的也只是一些西方著名的地方,而无法熟知每一个地方,天知道这个叫费英伦的家伙来自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更何况这个年代,西方许多地方的名字恐怕也与现代有所不同。
夏浔蹙眉道:“费英伦先生,你所说的威尼齐亚是什么地方?”
费英伦手舞足蹈地解说:“威尼齐亚是我们的国都,号称水城,那是完全建筑在水上的一座城市,是一个奇迹般的存在,我走过全世界这么多地方,再也没有见过一处跟我们那儿一样的地方,我们的国家有一支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当然……”
费英伦垂头丧气地道:“在我看过你们的战舰之后,我想,我们得排在第二了……”
“水城?完全建筑在水上的城市,独一无二,威尼齐内,威尼……”
夏浔突然明白过来,失声道:“威尼斯?你是从威尼斯来的?”
费英伦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您知道我们那儿?是的,威尼斯,英格兰人就是这么称呼我们的,可是……,上帝啊!我到远东这么久,还是头一次遇到知道我们国家的人!”
夏浔笑了笑,说道:“阁下不是头一个到东方来的人,我要去往西方做生意,当然要对西方了解一些。好吧,这位来自于威尼斯的朋友,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非常健谈的费英伦在通译的帮助下,向夏浔讲述了他的传奇故事。
根据费英伦的介绍,他是一个威尼斯商人,十多年前,因为经营不善,他破产了,压在肩上的是一笔根本无法偿清的巨额债务,他无法在威尼斯继续生存,只好离开威尼斯,前往埃及的亚历山大港,想利用他的聪明智慧东山再起,赚钱还清他的债务。
在他看来,想要赚大钱,就得航行到很远的地方去,带回本地罕见的商品,才能赚大钱。然而当时埃及的统治者来自于亚洲大草原,是一位虔诚的伊斯兰信徒,在这位统治者心目中,整个印度洋就是一个大湖,是一个属于他们的圣湖,所以不允许基督徒穿越开罗,进入他们的圣湖。
于是,他在埃及生活了几年,学习了阿拉伯语,并且娶了一个当地女子,改信了伊斯兰教。这样,他就可以用伊斯兰商人的身份继续周游世界而不会受到阻止了。
经过一番准备,他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联手买下一条船,开始了他的远航,历尽千辛万苦,他们来到了印度古里,这一路经营,他们已经赚了些钱,在古里,他们兜售了自己带来的商品,购买了大批当地的货物。
这时候他们听说,在更远的东方有一个国家,盛产华丽的丝绸和精美的瓷器,这些商品如果运回国去,每件都可以当成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以极高的价钱卖给那些库房里堆满了金币而无处消费的富人。
他们远航一次并不容易,这一路没有被暴风雨葬身大海,已经是幸运之极的事了,如果再想来一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于是经过一番商议,他们决定继续向东旅行,结果就在满剌加外海,遇到了一伙东方强盗。
那些强盗拥有许多战舰和士兵,他们只是一条商船,根本无法抵抗,所有的货物和整艘船都被海盗们抢去了,他的伙伴都被海盗们残忍的杀死,他也被砍伤,跌进了大海,幸好,他没有死,顺着海水漂流到这里,被这里的原住民给救了。
如今,他在这岛上已经住了两年多了,他日夜盼望能够回到家乡,他的妻子还在翘首期盼着他,说着,他还流下了伤心的泪水。费英伦一边说,一边还向夏浔展示了他臂上、腿上的处处伤痕,他的肤色晒得黝黑,脸颊上也有一道深深的伤痕,只是大半被胡须遮住了。
苏颖听他说起还在远方痴心地等他归去的妻子,不由触动心事,恻隐之心大起,便对夏浔低声道:“老爷,船上怎么也不差一个人,就把他带上吧,这人的遭遇实在可怜。”
夏浔思忖片刻,对费英伦道:“好吧,我们可以带上你。我们的船队,这一次要航行到多远的地方,现在还无法确定,也许我们会把你送到某个港口,你在那里再寻找其它的商船继续西行,也许……我们会一直把船驶到你们的故乡去。”
费英伦听了翻译后欣喜若狂,连连向他道谢。
夏浔微微一笑,摆手道:“你不用谢,我要带上你,并不是无偿的帮助你。你要受雇于我,以此来抵偿你的船资和在船上的一切花费。在解除雇佣关系之前,你必须完全听从我的命令。什么时候解除雇佣关系,由我来定,你无权自作主张!”
苏颖听了有些不悦,心道:“老爷好生小气,救人危难,还要提条件。这人这么可怜,他还……,他不是真把自己当成商人了吧?”
费英伦低头想了片刻,向夏浔颔首道:“好,我愿意与您签订契约,只要您能带我回去,我愿意为您服务!”
夏浔笑了笑,道:“很好!我们的船队上一次远洋,只到了柯枝、古里,那里恰恰是你远洋而来的终点,希望这一次有你的帮助,我们可以航行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先吃些东西吧!”
苏颖和唐赛儿厌弃这户人家,连他们贩卖的饮食都嫌脏,不肯食用,夏浔清楚他们的想法,不由一笑,向那费英伦问了问,知道他在此地混了两年,业已有了一处简陋的住处,几样简单的家什。夏浔便叫通译把船上用来识别身份和所属船只的一块竹制腰牌留给了他,叫他回头取了自己的东西,持这块腰牌到港口,自然会有人引他登上自己的船。
嘱咐完了,夏浔就会账离开了,那一桌的饭菜自然都送给了费英伦。
离开小饭馆,三人往回走,见苏颖和唐赛儿依旧一脸的鄙夷和厌弃,夏浔不禁笑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现在知道四海之外是如何的稀奇古怪了吧?我看那店主并未说谎,此地风俗应该就是这样。你们是不知道,许多地方的风俗比这儿还要不可思议呢。
有些地方贵客临门,是要以妻子款待客人的,还有些地方,女儿家成亲之前,先要把自己献给族中首领。咱们的船接下去要去的地方,那儿的僧侣比皇族还要高贵,女子成亲前,先要到寺庙里,把自己清白的身子交给僧侣,就算身份贵如王妃,也要先陪宿三天和尚呢。
咱们可以看不惯,可人家那也是千百年来形成的传统,不必把咱们的观念强加于人。这一路下去,可能还有种种不可思议之处,你们切莫乱加置评,引来无谓的争执。”
唐赛儿听他所说种种,简直比今日所见那对店主夫妻的行为更加的难以置信,不由惊骇地道:“天下间真有这样的事情?”
夏浔回头瞟了一眼,那费英伦正对着一桌饭菜狼吞虎咽。夏浔微微一笑,若有深意地道:“当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未必不是真的;你觉得千真万确的事情,也未必不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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