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的性格,我早就已经扣动了扳机。
但此时此刻,在无数次的犹豫之后,在判断出了和尚仅仅只是不认输不服气,却也并没有继续挑衅的意思之后,我终于还是松开了掐住他的手,拿开了顶住他的枪。
我再次坐了下来,把枪放在了和尚触手可及的地方,又夹了一筷子青菜送进口里之后,我一边咀嚼一边说:
“好,江湖没有饿死的人。你吃了几十年,现在我也想吃哒。今天的局,就是个死局,有些话想好了再讲,随便一句话讲得不好,鱼死网破!而今我是诚心诚意和你和尚大哥谈,怎么样?谈不谈?”
和尚目光开始闪烁,却依然没有说话。
我举起手中筷子挥了挥:
“贾义,大海,你们两个先出去。”
“钦……”
“出去。”
柳畔人家所处的地段本来就非常偏僻,不像城里时时刻刻都有着车来人往的喧哗,尤其到了现在这么晚的时间点,我估计这一整座湖边上,除了少数的当地居民,也就只有我们几个外人在了。
贾义大海出门之后,包厢里越发安静得让人感到心慌。
头顶那盏白炽灯旁边,一只飞蛾百折不挠的撞击声都仿佛被放大了数十倍,每一下撞击都能清晰无比的传入耳中,一直震慑到人的心里。
看得出来,随着时间的飞逝,老练圆滑如和尚,也开始渐渐有些紧张起来了,肥硕的屁股在并不舒服的木凳子上时不时地扭动几下,坐立不安。
他应该紧张。
自从陈蒿被我的人带走那一刻开始,和尚就被逼上了绝路。
此时此刻,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了我的手里,可以说,只要我想,我就百分之百的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我为刀俎,他为鱼肉。
但是,身为刀俎的我也同样不好受。
我的脑袋没有进水,我也不是传说中的胡少强那种变态,不至于闲着没事非要杀个人来玩玩。弄死了和尚,也就等于是毁掉了我自己千辛万苦才拥有的一切,这和杀了我没有太大区别。
我与和尚之间没有什么大仇,煞费苦心地布下了这个局,也不是为了要与他两败俱伤的。相反,我希望和尚好好活着,只有我们两个都活着走出了这间包厢,看到了明天的太阳,才算是真的渡过了这场劫难。
我知道,和尚没有骗我。
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有资格坐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上,哪怕是头猪,也不是一般的猪,而是十万天兵天将的天蓬元帅了。
以和尚的聪明,现在肯定已经想通了所有一切,他之所以还敢过来这里,就证明确实是抱着成功成仁的死志。
和尚并不是一个完全没有底线没有胆色的人,逼急了,也不见得真舍不掉那两百多斤肉。
那么,接下来,我的每一句话都非常重要,都牵扯生死,绝对出现不得半点失误。
所以,我也同样很紧张,我也不敢再继续耗下去了。
打定主意之后,我掏出一根烟,递向了和尚。
和尚斜瞟了一眼,也不说话,从自己口袋里面掏出了一包软极芙蓉王,自顾自抽出一根叼在了嘴上。
还没等他点燃火,我将自己手中的烟往桌面上一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就抢过了他手里的烟盒子,一边拿烟,一边嬉皮笑脸地说道:
“比老子大一二十岁,一点度量都没有,还江湖大哥。现在又没有真的翻脸成仇,连包好点的烟都舍不得,只晓得自己抽,传出去了你也好意思。”
和尚呆若木鸡,嘴里含着那根没点燃的香烟,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眼里满满都是那种“天呐!这是什么样子的大傻逼”的眼神。
他看着我拿出烟来叼上,看着我从他僵直的手里拿过打火机点燃,又看着我把剩下的多半盒烟揣进了自己口袋里。
和尚嘴里的香烟和眼角肌肉同时都在剧烈抽搐着,却始终都没有能够做出半点反应。
我笑嘻嘻的一边抽烟,一边把打火机凑到了和尚跟前:
“来来来,大哥,抽烟,抽不抽啊?火机都快烧炸了,都彭的,名牌啊,你不要,我要。”
半晌之后,和尚一低头,将烟头凑近火苗,深深吸了一口,当火苗都还没来得及熄灭之时,他用一个胖子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劈手夺回了火机。
然后,我听见,从缭绕而上的烟雾里传来了一句低沉快速,却又清晰无比的脏话:
“妈的……”
僵滞沉重的气氛,在这句骂声中,终于开始有些缓和了起来。
“人呢?”
这一次,也不知道是彻底看开了,还是被我刚才的举动一打扰,就没有了那份绝不低头的抵触心理。
在各自抽了几口烟之后,和尚也不再继续矜持,开门见山问出了早就想问的那句话。
“人?哪个人啊……”
还没等我把活宝装完,和尚就一扭头,用可以杀死人的眼神狠狠瞪了我一眼,吓得我赶紧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恍然大悟地说:
“啊,你说陈公子啊,在玩牌啊,关门局啊,路易十三,咖啡宵夜都准备好了,现在应该玩得正开心吧,安全得很呢。今天不是和尚哥你专门安排的局吗?未必你就忘记了啊?”
和尚哭笑不得之下,只得眼皮一翻,再次狠狠白了我一眼。
又过了几秒之后,正在低头抽烟的和尚好像是想要甩开某种无形枷锁一般,突然摇了摇头,脸上神色也开始严肃了起来:
“胡钦,老子从来就没有小看你,这一世,无数人都看不起老子,老子也从来没有小看过任何人。而今这个社会,什么李老妈子廖光惠这些人,老子都不怕,他们再狠,也讲个规矩,讲个情分,讲个脸面。老子就怕你们这些没轻没重,不晓得天高地厚的小麻皮。这段时间,老子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就晓得你胡钦迟早要搞出一些破鸡巴事。但老子还真是没有想到,杰哥和关老二那个卵不男不女的臭婆娘居然都和你站到一起哒。你个小麻皮,你连陈公子的主意都敢打,你哪里就这么大的本事,就这么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啊!”
我淡淡笑了一下,缓缓掐熄已经燃到尽头的烟蒂,不再装疯卖傻地嬉闹,也同样极为严肃地看着和尚,说:
“死无葬身之地?哼,和尚,而今的局面你我心知肚明,我是一把枪,你和方五也一样只是把枪。不管我们怎么搞,迟早都要死一方。死了就是死了,葬不葬,埋不埋,又能怎么样?还管那么多?未必我们这些跑社会的,还想着今后清明有后人来上坟祭拜啊?我只晓得,要不就不死,就舒舒服服活下去;要死,那就多拉几个,管他什么鸡巴陈公子张公子,比我多长个卵子?我死得他就死不得?没得这个道理,我胡钦不信这个邪。”
听着我肆无忌惮的话语,和尚两边太阳穴上青筋直冒,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最后还是忍不住放低目光,缓缓问道:
“你到底想怎么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