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他只是一个过客,而不是主人。
其实,以小二爷的性格和慷慨,有朝一日,出前一蹲真是到了结婚之类的关键时候,小二爷未必不会替他将未来都打点妥当。
但是,出前一蹲太急了。
他已经离不开这样的生活,他甚至都不明白,早年间那种像是猪狗一般活着的卑贱日子,自己是怎么能够忍受下去的。
他只晓得,无论如何,他再也不能那样过,他要和他的表弟一样,和这个小区里面的每一位邻居一样,被这座城市所接纳。
于是,一个月前,在廖光惠还没有被打,在我们都还不知道方五已经回来的时候,方五就已经找上了他。
方五开出了一个可以满足出前一蹲所有梦想的条件,出前一蹲都没有想想,这笔钱他是不是真的能够全部拿到,拿到了又是不是真的有命去用。
他只是毫不犹豫的一拍即合。
幼年青梅竹马的友谊,成人后提拔于微末之时的恩情,血浓于水的联系,在欲望的面前,都已经不足一提。
武晟怒不可遏,将出前一蹲折磨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当出前一蹲再一次从昏迷中被弄醒过来之后,武晟指着他说:
“我不是没有见过坏人,为了钱确实好多事都可以做。但你这个杂种也算是狠角色了,小二爷对你这样好,要什么给什么,你出卖他也就算了,居然出手就还想要命。你这个人心太毒,留不得。我现在去医院,还会有人好生招待你,等我回来的时候,老子亲自送你上路!猪狗不如的畜生,不算作孽。”
也许是已经意识到自己必死无疑,也许是说出一切之后也就索性抛开了一切顾虑。
继明面上的理由之后,出前一蹲终于大笑着不管不顾给武晟道出了心里的真实想法。
“哈哈哈哈,心毒,我要真心毒,那现在他就不是躺在医院,是躺在太平间了。你晓不晓得,当时,他躺在地上捂着脖子看我的那个眼神?我啊,还是心太软,比不上你们这些做大事的人啊。我给你讲个事,去年过年,他把全家都接到市区来了,只有大年初一那天,祭祖,一家人才回了一趟乡下。他是谁?他是二爷,是我们朱家的大人物嘛,一回去,平时那些见面都对着老子翻白眼的亲戚,个个都像是见到了祖宗,都跑了过来,这个一杯,那个一杯,他喝多了。喝多了就睡老家嘛,也他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过不得苦生活,早十年,不也和老子一样,两脚泥巴的泥腿子。现在杀人喝血,赚了几个黑心钱,就不得了了。就只睡得城里的席梦思,睡不惯乡下绷子床了?非要回城!一定要回城,自己开不了,就让我开,送他回来!大年初一啊!他回城了,反正全家都一起,还是过年。但老子他妈就一个独子,给他开了一年车,深更半夜说起就起,随叫随到,风里来雨里去,狗一样的伺候他,还不够!连过年都不让老子过安?我妈看不惯,留我,和他说了两句,就当着那么多人,他妹妹居然就敢,就敢当着那么多亲戚的面,说能干就干,不干就滚。我妈是他的婶婶!凭什么,不就是多了两个黑心钱嘛?那天我妈送我的时候,气得哭,打我,说我不争气,打完又心疼,又说要我忍着,说咱们就这个命。老子告诉你,老子就不认这个命!心黑了就来钱,那他妈老子的心也能黑。他小二爷,你们什么鸡巴九镇六帅都没什么不得了的,小二爷当年也还得老老实实跟在老子屁股后面捡糖鸡屎,还得毕恭毕敬喊老子一声哥!老子不欠你们任何人,只有你们欠老子!”
出前一蹲这番话,居然把心如钢铁的武晟武土匪都说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当武晟回到医院,把这番话告诉我之后,我同样也震撼不已。
面对着平日里行事低调,为人谨慎的小二爷,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出前一蹲,心里居然都积攒了这么可怕的仇恨与怨气。
那么我呢?
手底下那些对我毕恭毕敬,从不敢有丝毫顶撞的人们,在他们或钦佩或尊敬或奉承的面孔背后,心里那些深不可测的地方,他们想的又是什么?
斗米养恩,担米养仇。
谁记恩,谁有仇,如何才能分得清。
我情不自禁就想起了那一趟靠着大民高抬贵手,才侥幸逃过一命的省城之行。
出卖小二爷的找到了,出卖我的那个人,又到底是谁?
病房门被打开,贾义快步走了进来,趴在我的耳朵边上飞速说了两句。
我站起身,小二爷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掌,低头看去,眼中满是痛苦和恳求。
“你啊,该断不断,反受其乱。好,我不杀他。”
抽出手掌,深深几口之后,确定自己的思绪完全平静之后,我转身走向门外,身后传来了武晟地儿的询问:
“胡钦,怎么了?”
“胡钦,干吗去?”
“廖老板,来了。”
陪着廖光惠和元英一起走进病房的时候,房间里面只有地儿和小二爷,武晟袁伟两人已经不知去向。
我明白他们是为了避嫌,所以故意先走一步。
我并不感到悲哀。
人生一世,不如意处十常八九。
昔日情同手足,一朝翻脸成仇,或者彼此陌路的事情太常见了,我和三哥,三哥和老鼠,龙袍和皮春秋,不都是这样吗?我们不也都还是好好地活着,就算偶然心底会有些许怅然追忆,可终归也被风吹雨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