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连武晟都差点被他欺负了。
要换作平日里,以他的经验反应和速度,他至少有八成的可能性跑掉。
只可惜,那一晚,他嗨得太多,毒品的迷幻让他迟钝得就像是一头八百斤的大尾巴草猪。
当他才跑出没有几步,车子已经停下,车门已经打开,一个手上拎着一把管杀的男人已经狂吼着一马当先往他冲了过来。
这个人就是义色手下“八大金刚”中排行老三的——牯牛!
很久之前,那个同样曾经被他劈翻在地上,落下了残疾,却大难不死,依旧生龙活虎的牯牛。
人群在瞬间汇聚成一堆,却又在下一个瞬间如同烟花爆炸一般,四散开去。
喊杀声、尖叫声、求饶声、痛骂声,在冰寒的夜色下震耳欲聋,响彻长街。
那天,据说牯牛、癫子、团宝三人,拿着管杀,一路骂,一路砍,一路追,打打停停,一直赶了缺牙齿整整半条街。
直到远处的警笛长鸣之声隐约传来;直到瘫倒在地的缺牙齿,已经被砍得像是一块丢弃在阴沟里面的卫生巾一样,血迹斑斑且邋遢不堪的时候;已经杀红了眼,浑然不觉的三人才被追砍其他人完毕,回过头来的幺鸡等人生拉硬拽,拖上了汽车,扬长而去。
冰冷长街,空自留下了几个同样是爹生妈养,此刻却只能悲惨落魄,躺在自己的血泊当中苦苦挣扎呻吟的人。
漫漫长夜,血如霜,夜阑静,谁家小儿啼鸣。
人类,有三个最伟大也最玄奥的自问。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其他两个,我无法回答。
但是,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一个来处。
这个“来处”,也许是一个地方,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一段感情,也许只是一个对于旁人来说毫无意识的片段。
但正因为这些东西,才造就了现在的你,它们,就是你的来处。
我来自于三哥。
如果没有遇见三哥,也许我过上的会是另外一种生活。
我之所以是现在的胡钦,三哥教了我很多。
记得刚出道的时候,某次闲聊,谈到彼此都极为喜爱的武侠小说——黄易先生所写的《覆雨翻云》时,三哥给我说:
“小钦,你喜不喜欢朱元璋?”
“一般,不是蛮喜欢。”
“为什么?”
“他活得太吃亏,太累。算计的也太多,连自己的儿子都算好了,他还信谁?他睡觉的时候,肯定会怕背后有人举着刀,人活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意思呢?整天两面三刀的,都已经不像个男人了。三哥,你喜欢他啊?你不是说最喜欢烈震北的呢?”
我望着三哥。
当时,他笑了一下,艳阳当头下的这一笑,居然有着几缕让年少的我都能察觉出的落寞。他没有回答我的反问,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良久之后才说:
“哈哈哈,小钦,你还不懂。喜欢是喜欢,这个世界上,烈震北,哪个可以活得像他那样的潇洒洒脱。到了我这个样子,喜欢的还是朱元璋,不像个男人?呵,也确实有点。”
听着三哥越来越低沉的声音,年少的我满头雾水,茫然不明。
回过神来的三哥却又一次笑了,他笑着对我说:
“不懂好,小钦,不懂是好事,不懂的话,人活得就没得这么吃亏。”
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我想不明白三哥说的话语。
但是,我却永远地记住了,那一个艳阳天里,一位满怀雄心的懵懂少年,和一位三十而立的落寞男子,以及他说的那些话。
朱元璋,确实就是朱元璋。
因为,只有他的似海城府,无遗算计,不发则已,一发无情的手段才能让当年的三哥,和如今的我,以及从头到尾的廖光惠,在这条艰难的路上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其实,三哥在朱元璋身上学到的还有另外一样东西:他们都永远不会轻易在人前,把最后一着显露出来。
在办缺牙齿的过程中,三哥猝然发难,事前毫无痕迹可循,表现得极为高明,甚至还出动了手底下最得力的几员大将。
换了任何人都会认为三哥已经是全力而发。
可是,他并没有,他至少还有另外的两着落子。
在这一个冬夜,缺牙齿所流出的鲜血仅仅只是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