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镇晓得谢主任儿子今天结婚的人,不是只有一个,晓得你和樊主任、谢主任关系不一般的人,也不是只有一个。钦哥,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
大民嘴里的每一个字都清晰传入了我的耳中,但我却完全弄不清楚,眼前这个已经完全蜕变了,变得非常可怕,甚至完全有能力办倒我的男人,此时此刻,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
除了老鼠,我还从来没有这样感到摸不透一个人。
一阵强过一阵的心慌意乱中,我实在忍不住看向了门口的弟弟。
今天,不管我胡钦是要横尸当场,还是要当街杀人,我都一定不会让弟弟身上掉落哪怕一根毫毛。
只不过,不是现在,现在,还有着一丝希望的曙光。
我飞快收回了自己的眼光,看向大民,问道:
“那,大民,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呢?”
大民在我的问话之后,整个人给我的感觉居然又发生了某种不可言喻的巨大变化。
从最初的真诚,到稍后的凌厉,现在,他突然又变得异常沉静,目光悠远绵长,就像是一口古井,任凭风起风散,映照月起月落。
那是一种陷入到了不可自拔的回忆当中的表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民干咳一声,偏开了始终与我对视的眼神,用一种极度缓慢柔软的语调说出了很长的一段话:
“钦哥,打小时候起,我屋里就穷得要死。我是乡里人,长得又不招人喜欢。我和我老弟从小就没有过几天得志的日子。还只有这么点大的时候,我们两兄弟就一起和别个打架。为什么?因为,别个欺负我们。”
“书,书也读不起;工作,工作又没得个好工作;长得也不乖,我和老弟两个人都是长一个卵鬼样子,雕得不像雕的,砍的不像砍的。哪个看得我们来?怎么不欺负我们?帮别人打工,没日没夜干得鸡巴日脑壳(九镇的粗话,形容极度的劳累),还是得不到几个钱。”
“好不容易活到快二十岁哒,还从来没得一个女伢儿肯瞟老子一眼。老子也是爹生妈养的,为什么老子就过不得好生活?我的勤奋不比任何人差,当初学汽修,我日夜不睡觉,白天跟师傅,晚上自己看书,一个月瘦了十三斤,为什么我就这么潦倒?为什么我就应该打工应该受穷?就是因为是乡里人,吃农村粮?就因为老倌子没有当官?老妈子没有发财?”
“老子就不信这个邪!没得办法了,钦哥!真没的办法了,横了心出来打流,跟着个背时鬼小兵儿,还没得两天,就被你们几弟兄办了。钦哥,打流的时候,没得一个人把我当人看过,包括小兵儿,他也只是把我当个马仔,喊做什么就做什么,买碗粉吃他妈逼都要老子替他端到手边。那天打我们的时候,钦哥,你是唯一一个没有动手,也是唯一一个帮我们拉劝的人。”
“我晓得,你和小兵儿有仇,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江湖恩怨江湖了,天经地义,和我啥关系?我那天铁他,没有跑,我就已经是帮他尽人事了。我们之间,我只记得,如果那天不是你,我不死也要被卫立康脱一层皮。我记在心里的,这些年,每一天每一日,哪怕是和我老弟睡天桥底下的时候,哪怕是在号子里面被人逼得连觉都不让睡,哪怕是我两条腿都被人敲断了,我都没有忘记早晚三炷香,求菩萨保佑你,我记在心里的!真的!”
在说话的过程之中,大民始终没有看我。
他一直都半低着头,就像是说给自己听那样自言自语的样子,但是说完之后,他看着我笑,笑着笑着,眼中居然就涌出了亮晶晶的泪花。
一如当年,满头是血,瘫在墙边看向我的样子,倔强而真诚。
一时间,恐慌、紧张、安慰、温暖、期待、感动……
无数正面或负面的情绪涌上我的心头。
时光交错,昔日种种从大民眼底溢出,闪回在我的眼前。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不知道是因为意识到自己躲过了一次致命的危机,还是大民的话感动了我。
莫名之间,我居然也有了想哭的感觉,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去说些什么。
我极为少有语无伦次地说:
“你莫这么讲,莫这么讲,大民。以前的事,都过去那么长时间哒,那没得什么,真的没得……”
“钦哥,真的!我真的都记在心里的!一直都没得机会给你说,你今天就莫和我说这些客气话哒。那个事,对于你来说是小事。对于我来说,那就是救命之恩。毕竟,而今我还可以喝面前这杯酒,小兵儿就已经不可能。多谢你哒,钦哥!”
不待我说完,大民就打断了我的话,端起自己桌面上的酒杯伸到了我眼前。
刹那之间,我觉得浑身上下的血都开始沸腾起来,什么恩怨生死,在此时此刻都已经不再重要。
我也跟着一把端起杯子,迎向了他。
“呯”一声清响,在飞溅而出的金黄酒珠中,两人一干而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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