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为,就他在回头看去的那一刹,他刚好看到了让他狂怒到浑身发抖,让他只想要杀尽所有人的一幕:
他看见两位老人都站了出来,父亲转身迎向了飞快扑过来的吴总一伙,母亲却奔往了另一个方向,正在逃亡的儿子。
他的父亲站在桌子的外围,有些畏惧但又义无反顾地试图阻挡一个年轻人的脚步,根本就不曾注意到旁边的一根铁棍无声无息,毫不留情砸向了他的脑袋……
他的母亲已经哭到没有声音,如同一个破败的麻袋般瘫倒在地上,只是,那双手,那双曾经为他把过尿,替他穿过衣,却一定不曾打过架,拿过刀,已经在岁月中变得苍老粗糙的手,依旧死死抓着身前另外一个人的裤管,任其拖拽,未曾放开。
直到这个时候,最初几秒间始终都还傻傻坐在位置上,完全没有摸清状况的小黑这才回过神,他毫不犹豫地抄起面前酒瓶砸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
出来混,很多人都说过,义字当先。
义字是很重要,小黑那天也很义气,悍不畏死,对抗强敌。
但是,千万记着,除了义气之外,生死存亡之际,忘掉一切去帮你救你的还有那两个人,那两个生你养你,绝不弃你的人。
也许是险儿暴怒癫狂的气势吓到了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也许是那个人根本就不会想到,以如此快速度飞奔逃跑的人怎么会突然之间,转身回来,而且速度更快,快到他还来不及反应,对方就已经赶到了面前。
这个人只能是下意识地举起刀,砍向了前面那个已经在瞬间变得如同魔鬼般可怕的男子。
当刀劈到险儿肩膀上的时候,我想这个人心中一定非常清楚,自己的这一刀已经没有力气了,或者是使出的力气再也没有办法用老了。
因为,险儿的双手飞快掐住了他的脖子,一口就咬在了那个人的脸上。
写到这里,很多朋友也许会认为险儿这样做完全不酷,下作卑鄙,就像是村妇撒泼一样,有愧于他向来悍勇的形象。
我只能给这些朋友说:你们经历的太少,你们也太幸福。幸福到从来就没有机会去体验那种恨到骨子里面,让你浑身上下所有的肌肉,血液都沸腾得想要爆炸的感觉。
那种感觉的可怕根本就无法形容。
我只能告诉你们,它可以让人在刹那间完全失掉人性,打回原形,变成禽兽,真正的禽兽!
万一真有那不幸的一天,你就会明白,为什么险儿明明有手有腿却不用,偏偏要像个禽兽般去用嘴咬人。
因为,畜生最大最根本的武器就是牙。
我只希望,你们永远都莫要体会到那样的感觉。
每个人都惊呆了,旁边甚至还传来了一些来不及逃掉,而目睹这一切的食客们呕吐的声音。
只有险儿的妈妈,她没有管身边已经被打倒在地上的老公,她只是依旧抱着那个已经同样被惊呆,根本没有再向前跑的年轻人的小腿。
她的目光呆呆看向自己的儿子,那一刻,她害怕了,发自内心最深处,撼动了灵魂的恐惧完全笼罩了她,她永远都不会接受,为什么自己的儿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绝望中,她的嘴里发出了一声复杂到让人毛骨悚然,再也无法忘记的惨呼:
“老儿!!!!!!!!!!”
后来,险儿给我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足足有一分多钟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他不说,我也不说,我只是那样安静地抽着烟,看着他。
带着对于他,也对于我自己最深切的怜悯。
当险儿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的眼眶是湿的,遍布了血丝的红。
他知道,当时那一刻,自己母亲的恐惧也许并不仅仅只是因为这场血腥的仇杀斗殴。也许更多的是因为他自己,那个在自己亲生母亲眼前变身成为了魔鬼的,黑暗而邪恶的自己。
母亲的喊叫不仅惊动了险儿,也惊动了满腔怨毒的冯乌鸡。
他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走过了被打倒在地的险儿父亲身旁,也走过了被刀架在脖子上一动不动的小黑面前,来到了险儿妈妈的后边。
他只是轻轻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险儿妈妈的头发,将这位妇人半仰着看往儿子的脑袋扯向了上方。然后,再伸出另一只手,把手上的砍刀放在了那段被岁月刻上了划痕,变得壮硕粗糙,早已不再美丽的脖子上面。
再然后,他抬起了头,顺着险儿母亲之前仰望的方向,看向了那个濒临疯狂的男人。
对视几秒,险儿跪了下去。
吐出了含在嘴里的那一块肉,带着满嘴的鲜血,在被他咬伤的那个人疯狂的叫骂、发泄、殴打中;在父亲躺在地上的呻吟中;在身边无数道窥探的目光中;在向来视他为神的小弟注视中。
险儿旁若无人,露出两排染得通红的门牙,大哭着跪了下来。
一次次的被打翻,踢倒,一次次又挣扎着站起,跪得笔直。
直到冯乌鸡残忍而得意地笑着放开了他的母亲;直到吴总示意手下的人走过来,扶起他,将他架往停在路上的白色面包车。
他还依然痛哭不止,像是一个绝望的孩童。
那一天,险儿有生以来第一次屈服了,也有生以来第一次崩溃了。
放掉了平日所有的坚强,忘却了多年全部的伪装。
在敌人的得意与至亲的绝望面前,他变成了一个软弱到真实的男人。
中国有句古话叫作“事不过三”。
扮猪吃老虎的和尚,獠牙尽显,一天之内,辣手无情要办我们兄弟三人。
首先,车门无故关闭,让我侥幸躲过一劫,是为命大;然后,贵人在场,出手相救,小二爷平安无事,是为福大。
但最后办险儿的时候,也许是所有的好运与福气都被消耗殆尽,也许是险儿的这个小名本身就起错了,注定他的一生要比其他人经历更多危险。
那一天,他并没有躲开这场劫难。
九镇六帅里最让人害怕的一个人,却成为了我们兄弟中,唯一一个被绑走的人。
时也命也,无可奈何。
只不过,在绑走险儿,立下了这场大功之后,吴总和冯乌鸡两人实在是太过得意,到手的胜利与未来光明的前景让他们没有发现。
就在几步之遥的另一张大排档桌子旁,一个足以清楚目睹所有一切痛苦的地方,还有着一双如同冯乌鸡看向险儿时一样的眼神,也在死死盯着他们。
眼神里充满了仇恨、兴奋与残忍!
是的,在这个局中,从头到尾,一直都少了一个人,一个很快就会让这如墨夜色变得更加浓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