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办这件事,然后,在某个清闲的午后,把他想要的给他就好了,有事没事,千万不要去打扰他,不要让他觉得我胡钦不堪大用。
可是,如今,棋盘上的对决已经超出了事先的预估,对方旗手很有可能亲身入场,游戏规则改变之后所能引起的后果,无论好坏,都万万不是我可以预估和承受的。
我再不想烦他,也不得不为了。
不然,我就是越俎代庖,不知天高地厚。
所以,我第一时间就给廖光惠打了电话。
我将简杰出事的所有过程以及自己的分析和盘托出,并且明确表态,如果廖老板没意见的话,我会全力展开反扑。
其实,拨通电话之前,我已经算到,廖光惠不会阻止我的行动。
他也是从下往上,历尽艰辛一路往上爬出来的。他知道什么才是江湖人的根本,和尚已经动摇了我的根本,就算是天王老子来,我也绝不可能就此放手。
更重要的是,就算廖光惠不体谅我,单从他本人的利益而言,他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止。
毕竟,出事的是他的场子,就像简杰是我的人一样,我胡钦,也是他廖光惠的人。
只不过,原本的预计当中,我以为,眼下皮财鱼与和尚兄弟一明一暗,咄咄逼近,正在一步步漂白自己,并且有着更加宏大规划的廖光惠,也许会因为不想仓促行事,导致局势急剧糜烂,出现某些不可掌控的意外,从而会先安抚我,让我忍一时之气,以图后谋。
又或者是利用他个人的关系与影响力,将矛盾缩小,尽量控制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只是直接爆发在我与和尚之间。
可是,最终结果却证明,廖光惠从来就不是当时的我所能够揣度的,我也从来就没有跟上过廖光惠的步伐。
当时,在我给他说完所有一切之后,他沉默了很长时间,除了张总被龙云绑走的那次之外,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于某件事情,像今天这样迟缓的回答。甚至,在电话里面,都安静到可以听见他反常急促的呼吸声。
这种呼吸,这种迟疑,这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更加紧张起来,我当时已经开始有了某种隐隐的直觉,我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很可能会远远超乎我的想象,而电话那头说出的也许会是一个在我预料之外的回答。
但,我还是没有想过,廖光惠最终的回答居然那般匪夷所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廖光惠的声音在我紧张与期待并存的等待中响了起来,还是那么一如既往的平淡安详,听不出丝毫的烟火:
“嗯,晓得了。小钦,今后这个事,你不用再问我!无论你怎么搞,我这边要人给人,要枪调枪,全力支持!唯一交代你一句,莫丢我廖光惠的脸!”
听着电话里头那个熟悉的语调,对于这种少见的全力支持,我居然没有丝毫欣喜,心中突然涌起的只有一种感觉——遍体生寒。
张万平对于廖光惠的重要性,就像是双子星,张万平就是另外一个白色的廖光惠,张万平倒了,廖光惠势必会一蹶不振。
可是,当初,张万平省城出事的时候,命悬一线,廖光惠都没有表过这种态,说给我全力支持。假如不是我胡钦立下了必死之心,兵行险着,侥幸胜出了一分,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今天,为了一个小小的夜总会生意,为了我手下一个名不见经传小弟的鲜血,一代豪强廖光惠居然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为的是什么?
震惊过后,当我冷静下来,将廖光惠的话与和尚在场子里面的所作所为联系起来仔细一想,我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一件事情:
从挂掉那个电话开始,这片江湖,终于结束了持续十来年的和平稳定期。
各自巍然耸立多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的两大顶尖集团正式宣战!
此后,双峰并起,相互制衡的惯有格局烟消云散,在未来一个漫长的时间段内,腥风血雨势必会笼罩住我们每一个江湖人。
在这场滔天巨浪中,谁人乘风冲顶,谁又葬入深渊。
我再也无法预料。
等到今晚过完,明日睁眼,生死成败,随波逐流,各安天命!
无可克制的恐惧在那个夜晚笼罩了最初得到消息的所有人。
就如同明知道有一座巨大到可以让我们粉身碎骨的冰山,即将撞来,可偏偏冰山的大部分却都还隐藏在窥不见底的深海某处,连避我们都不知道怎么避。
那一夜,我们四个人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一言不发,绞尽脑汁地想着。
直到最后,在率先醒悟的小二爷点拨之下,我们才彻底想通。
小二爷是一个谨慎的人,谨慎的人通常都会观察到一些别人不曾关注的东西。他之所以率先察觉到藏在海水深处的根源,是因为那本来就是一件出现了很久,但一直都没有被我们所注意的事情:
在我市市中心,有一块不小的地皮,廖光惠早就给我说,批文已经快要下来,并且交代我,让我准备过段时间之后就帮他搞拆迁工程。
而与此同时,江湖上也始终有着另外一种传闻,皮财鱼插足房地产生意,看中的第一块地皮也正是那块。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那都是些外人见风是雨,不可相信的谣传,我甚至都从来没有去找廖光惠证实过。
我非常坚信,廖光惠说过是他的,就一定会是他的。
可如今看来,完全不是这样简单。
只有那块位于黄金地段,价值连城的地皮,以及背后可以带来的那些让人想都想不到的巨额利润,才有可能改变已经维持了多年的微妙平衡,才有可能让两位早就已经脱离了普通打流阶层的绝对大哥,不惜以身犯险,甘冒血雨腥风,再次涉足江湖。
和尚、搬坨子之争,那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而我,却居然身不由己、首当其冲地站在了这场可以席卷一切的飓风狂波的风口浪尖。
我唯一能做的是,如何在不直接得罪皮财鱼,更不会让廖光惠失去对我信任的同时,尽可能地让自己和自己的兄弟生存下来。
在这场我几乎不可能去抗拒的巨大冲突中不成为可怜的牺牲品。
在接下来的那几天,我度过了人生中最为煎熬的一段时光,甚至连睡觉我都会梦见被人一枪打死,横尸街头。
然后,一身冷汗,惊魂不定地醒过来,坐在床上,无法入眠,直到天光。
这样的煎熬中,我再次遇见了一个人。
一位很久不见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