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就是险儿说的道理。
浅显却深远。
“如果不遭报应,我们还有几十年要活,光靠而今在道上这么搞,吃不开的。胡钦,除非廖老板一辈子平平安安,和你之间也相安无事,他坚决罩你,你铁心给他当一辈子的小弟。要不然,也到了帮自己留条后路,替身边人想下的时候了。”
“要混出个名堂,我们几兄弟,就必须要有一个可以拿到台面,和那些场面上的大哥们说话的人。你看,为什么庞先生的事是张总来办,不是廖老板直接出面?你说而今我们要当官,那肯定不可能!但至少我们之间要出一个放在台面上不丢面子,有自己正正当当的生意,清清白白的家底,过几年混得好,说不定还能够进一下政协、人大的,像张总那样的自己人出来吧?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再也不用看任何人脸色过日子了,那个时候,在这片江湖上,我们才真算得上呼风唤雨,叱咤风云。”
我的心中有着某种东西在风起云涌。
我知道险儿说的话代表了什么,将会改变的又是什么。对面位置上,小二爷一口又一口,毫无意识地往嘴里灌着酒;地儿却是脸色变化不定,胸膛起伏,激动之色形于言表。
“哐啷!”
小二爷正在往自己杯里添酒的手一下不稳,酒瓶跌了下来,磕在面前的大理石台面上,发出了清脆响声,酒液四面喷出,溅湿了他胸膛上小小一片衣裳。
他却不管不顾,一手扶住倾斜的酒杯,看着险儿说:
“胡钦可以试下。”
我的心随着小二爷的话语,“扑通”一下,莫名其妙地悬了起来。我正了正身体,尽量掩饰着这种让我有些发慌的感觉。
我看到险儿慢慢转过了头,看着我,眼中射出了一种极为奇怪的神色,我努力地辨识着这种神色背后的含义。
然后,我突然就意识到。
同情!
险儿眼睛里面居然是一种巨大的同情。
我仿佛突然听见了“呯”的一声脆响,身体里面某种东西在那一刻碎成了千百片,在这种痛苦中,我听到险儿刻意显得柔和的声音传来:
“胡钦,搞不了,一世都搞不了了。”
我再也无法克制地拿起面前酒杯,一口饮下。
是的,我再也搞不了。
不知何时开始,我,已经是九镇六帅名副其实的老大;我已经是九镇十三鹰追随左右的大哥。
我,已经永远地背离了父母、外婆、君,以及自己曾经给予过自己的重重期望,种种未来,变成了一个从头到尾的流子。
一个再也不可能彻底洗白的黑道大哥。
那个被欺负的懦弱少年;那个想要好好读书考大学的学生;那个一心想着和一位女孩厮守终身的情人;那个因为太调皮被外婆绑在家门口电线杆的孩子。
这一切一切都永远也找不回来。
隐隐中,我听到险儿继续说着,残酷而真实:
“而今之所以廖老板也好,张总也好,都这么抬我们。说白了就是因为胡钦,他们抬胡钦是为什么?因为胡钦是一个黑社会,一个可以办事的黑社会!胡钦不能办事了,还抬个什么卵。而且我们手底下,这些人服的是哪个?胡钦是大哥啊!胡钦都不当大哥了,我们还有什么?他又还有什么?还凭什么资本去做正经生意?”
没有人说话,很久很久。
恍恍惚惚中,我看到小二爷缓缓瞟了地儿一眼,又看向险儿,似乎想要说什么,险儿却抢在他之前一步说:
“小二爷,你也莫想多哒。你就安安心心搞,你搞好了,我们也是一样的。你和胡钦你们两个一黑一白,两面出头,我们兄弟怎么都不会倒。晓得吧?你莫七里八里,啰里啰唆。地儿搞不好,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心太软也太贪玩。场面上的事,钩心斗角,利益纠缠,他应付不来。我就不用说了,老子一个通缉犯,你要我做生意,上台面,那纯粹是开国际玩笑。”
“话说回来,你们也晓得,不用我多说,我们几兄弟,包括胡钦在内哪个比你小二爷做生意强些?你天生就是要做这行的料。”
每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但是,每个人也都明白了过来。
险儿说的是对的。
事到如今,我回想前尘,那天的所有一切都依旧还是历历在目。
多年之后,我们兄弟能够从为老板打工,在刀口上赚几个血汗钱的流子变成市井传说中我市最大的黑社会。
我想,就是从那天那个包厢里,险儿的口中说出这些话的一刻开始。
那天,他为我们定了型,我也为自己定了型。
一个心中早就明白,却一直不曾、不忍,也不敢触碰的型。
那天,我们一致决定不掺和到三哥与老鼠之争。虽然有些无情,但却最符合我们和跟着我们吃饭的那一大帮人的根本利益。这个吃人的社会,如果没有了利益,又哪里来的感情。
搬坨子的事,经过再三思考,我最终决定交给了险儿。
我的确无法分身,而这样重要的事情,没有了小二爷的聪明,也就只有险儿的果敢能够担当了。
对了,那天快结束的时候,险儿还告诉我们。
他有一个朋友因为身份问题,不能和他一样地坐飞机,只能坐火车,换汽车,长途辗转,从内蒙古到我市。
这个人将会在第二天的晚上到达。
险儿说这个人是他在外面唯一生死相依的兄弟,希望我们兄弟能够一起去接一下,以示诚意。
我答应了他。
当时,我只是看在险儿的面子上而已。
可完全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男人居然会在接下来极短的日子里面,就让险儿成为了名动江湖的传奇。
一个属于开着黑色奥迪的年轻男人与他的彪悍小弟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