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的神色终于渐渐消失。低下头去,伸出筷子边夹菜边开口说了上面的话,口气虽然依旧是很平淡压抑,但我却敏锐地感觉到话语中恢复了往日的正常情绪在里面。
“我就是看不得小兵儿,我不搞也可以,我就是不想要他搞。三哥,我和他在一个场子里,确实搞事不好。”我继续坚持着。
“你怎么说不听啊!”三哥的语气变得有一些愤怒在其中了,语调也提高了少许。
“我不是说不听,现在首先惹事的又不是我,是他。他又不是我的兄弟,也不是你和明哥的兄弟,我为什么要给他面子啊。”我决定破釜沉舟了。
“你不要和我说这么多屁话,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听不听话?”三哥完全沉下了脸。
明哥和癫子,牯牛都在一边焦急地望着我,有些想插话又不好插的感觉,小二爷则在桌子底下猛扯我的衣服。
“我听话,但是就不和他一起搞。”我一把摔开小二爷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心里也突如其来地有了一种莫名的怒火,这种怒火也让我提高了我的声音,语气也更加强硬。
啪的一声,三哥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他面前的筷子都飞了起来,很凶狠地望着我,大吼一声:
“你不搞,就给老子滚!”
我当时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就是觉得非常委屈难受,好像是被某种珍爱的东西所遗弃,无法言表却又痛彻心扉。
而面对着我的眼泪,三哥虽然还是表现得寸步不让,但是他凌厉的眼神却好像也突然黯淡了不少,目光流动中隐约透着一丝不知道是愧疚还是心疼的古怪情绪。嘴巴动了两下,最后却还是紧紧闭上,装着吃菜,有意无意地低下头去,避开了和我的对视。
现在回想起来,那年那月那一日的胡钦和义色,我们彼此都还是有着极为深厚的感情,真的是把对方看成了自己的亲生兄弟。向来处于被保护状态的弱势的我,对于作为保护者的三哥,感情更是已经深刻到了有了强烈的排他性,我已经习惯了三哥对我的好,而这种好是不容被其他的人事所冒犯,亵渎的。
更何况导致了这种冒犯发生的人,又是我一直都瞧不起看不上的小兵儿。所以,就理所当然给当时还是一个少年的我敏感的心造成了伤害。
无论在外人面前怎么凶悍,我在三哥面前的角色都只是一个弟弟而已。
如果是现在的我的话,我宁愿放弃那些什么面子、利益、地位,安心做他的弟弟,听他的话。
可惜,当时的我不是这样想。
人总是只有来到了山的另一边,才会开始怀念来的那一边。
但发生过的一切,却永远只会像天边的云一样在岁月的碧空中慢慢飘远,往日已逝,纵有千般追悔,亦不复还。
当看到三哥有些愧疚地移开了目光,却并没有丝毫缓和的意思之后,我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痛哭着转身就往外面冲,明哥和小二爷他们赶忙起身想拉我都没有拉住……
只是最后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我和我的影子一起沿着马路,孤独而伤心地走向九镇的时候,一辆车停在了我的前面。
三哥居然自己开着车追了过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三哥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真正地谈过一次心了,童年的感情虽然还在,可彼此间那份单纯和简单,却好像在被岁月的尘埃所慢慢掩盖。
不过,就在那个夜凉如水的夜晚,就在九镇的大桥上,我们两个又仿佛回到了从前。靠着一盒烟,三哥和我,我们一起坐在大桥的栏杆上,对着无尽虚空中那一轮皎洁的夜月,谈了很多很多,很久很久……
三哥告诉我说,吃饭的时候,他问我到底是因为不喜欢小兵儿还是因为想放高利贷,如果当时我选择了说假话,那么我在三哥心中将会完全地改变,也没有此刻坐在一起的机会了。
我的赌气、我的眼泪和我的转身出走,激起了三哥心中柔软的一面,我想如果当时我忍着气继续坐了下来,也许我和三哥的关系也会有些不同。
但是不管怎么样,那个晚上的我们还是回到了从前,我们的那种亲如血肉的关系并没有改变。
最重要的是,最后三哥答应我,只要小兵儿再敢惹事,就随我的便了。
那晚的谈话,让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的野心和我的贪婪,差点让自己失去了多么珍贵的一样东西。
虽然最终,我还是不可挽回地永远失去了它,但是那个夜晚起码让这份回忆留存得更久更动人,也让我今天的愧疚可以少上些许。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回首往昔,造化弄人,莫过如斯。
这,是我和三哥的第一次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