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我略带调侃的轻松回答,三哥的嘴角却出现了一丝苦笑,微微摇了下头,异常认真地看着我,说道:
“小钦,黄皮这个人,你平时也应该看见过,认识吧?”
自从险儿那件事发生,经由武晟他们专门指点给我认识了之后,基本上每天,我都能够见到黄皮。
黄皮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个子不算很高,也不胖,但是骨骼粗大,皮粗肉糙,看起来也很结实。常年都是留着一个平头,脸上的毛孔很粗,有些坑坑洼洼的,估计是小时候长青春痘留下的痕迹。看人一般很少用正眼看,脑袋总是往一边肩膀微微偏着,斜斜地望着人,显得有些古怪。何时何地,基本都难得看见他笑。
他平时白天很少出来在街上混,但是,每天傍晚五点整他都会去车站旁的一家小面馆,要碗面,点二两白酒,一个小菜。
在他吃饭的时候,九镇地面上讨生活的扒手们就会自己主动过来,把当天应该分的一部分利润交给他。每次放学路过那里,我都能够看见,去给黄皮交钱的人好像不少。但是,他的身边,却很少发现像三哥、红杰这些大哥一样时时刻刻都有几个兄弟陪着。
一眼看去,如果没有脸上那一脸的横肉和透着狠气的眼神的话,黄皮并不像是个混混,倒像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
所以,最开始对于黄皮,我是有一些瞧不起的,直到有一次,我和君一起,在路上与黄皮迎面相逢。
黄皮走路的时候,脑袋永远都是低下去看着地面,后背还微微有些驼,一副人畜无害,未老先衰的模样。那天也是一样,我以为黄皮低着头并不会注意到我,难得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我也就肆无忌惮地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打量了起来。
没想到,擦身而过的那一霎,黄皮的脑袋却猛然抬起来,瞟向了我。
大多数的时间里,黄皮的两只眼睛上面都像是被罩上了一层厚厚的皮囊,结实且黯淡。但当他盯向我的那一瞬间,我才真的领教到,这个人的目光有多么的锐利,就像是两根寒芒闪烁的钢锥,猛地一下刺破皮囊,从里面钻了出去,带着极度的防备与凶狠,一下就钻到了人的心里。
仅仅只是那一眼,却给了我一种完全无法抗拒的感觉,让我慌乱得都忘了移开自己的目光。然后,凭着这一眼,黄皮就好像已经看透了我所有的恐惧和慌乱,在我还没会意过来的时候,那种间或出现的锐利又缩了回去。
如果说三哥的威势就像是一座压在头顶的大山不可动摇的话,那么黄皮就像是一把横在咽喉的利刃,冰寒入骨。
不过,一直以来在九镇,黄皮的地位和气势都远远比不上三哥,甚至有一次我都见过红杰当着人的面骂他,他也一句不吭,低头受教。
所以,虽然在我看来,黄皮很厉害,但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此刻三哥的语气中,好像也带着对这个人的深深忌惮。
毕竟黄皮只是一个除了干掉丫头之外,却也没听说做过其他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的人,就连丫头,那说不定也只是误打误撞成就的名声呢。
“见过的,车站一片那些涌马的大哥嘛,我还见过红杰骂他呢。三哥,比起你来,他算什么?”
面对着我的马屁,三哥脸上却丝毫没有得意之色,本就认真的神情反而越发严肃了起来,缓缓说道:
“黄皮和红杰是绝对不一样的。红杰这个乡巴佬,没有他大哥老鼠,在九镇狗屁都不算。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等老鼠一出来,到时候红杰还是要规规矩矩跟在屁股后面当个小弟。但是黄皮不同,黄皮是一步一个脚印,流血流汗自己拼出来的。小钦,你还太小了,很多事你不了解。你以为那些涌马就好欺负了,手上没有个三两三,那么多的涌马能本本分分给他钱,养他?”
“不也就是靠着杀了丫头的那几刀,吃老本吃到现在吗?”
我的狡辩让三哥脸上再次出现了一丝无奈的苦笑,苦笑中,三哥扭头看向了窗外,目光闪烁不定,像是陷入到了某段刻骨铭心的往事当中,良久都没有说话,只是嘴角的那丝苦涩却越来越浓,最后,又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三哥张开嘴,语气飘忽悠远得就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在我耳边幽幽响起:
“小钦,你还记得北条吗?有一次在农贸市场,我们遇见,我让你喊六哥的那个?”
最初一两秒,我并没有想起来是谁。不过,旋即,在三哥的解释下,我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一道落魄至极的身影。
是的,北条,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