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公主不肯走,反而巴在天窗口看他。
元魁朝着她淡淡一笑。
这一笑起来,他的面上重现了往日的光彩,鼻尖似乎又嗅到了兰公主身上的香气。
又像是他的错觉。
“我还有事,公主先走,我随后去找你。”
说着一把合上了天窗,翻身下了悬梁,离开那间牢房。
他继续在无数船舱之中,寻找轩辕玦的船舱所在。
越往中心地带走,眼前就越是黑暗,越是阴森地瘆人。
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朝着里头搜寻。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感觉,前方很危险。
而这种危险,也让他兴奋而战栗了起来。
越是危险,越说明,晋王可能就在里面。
而四周的动静反而越来越少了,就像船舱里头并没有人似的。
忽地一声哀嚎,让他一下子提起了心!
这声音他并不认得,可直觉告诉他,那是那群死士之中一人的声音!
无独有偶,就在这哀嚎声响起之时,楼上一层的地板上,又传来了一声闷响。
这种响声,像是一具尸体被丢在地上的声音。
沉闷,厚重,压抑。
带着死亡的气息,和挥之不去的绝望。
他的脑中一瞬间想到——
晋王早有防备,外面的守卫并不森严,是有意为之。
这在兵法上,叫做瓮中捉鳖。
可是晋王又是怎么知道,他们今夜会来偷袭?
元魁来不及多想,抽身后退,往兰公主离去的方向无声地飞奔。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黑暗之中,一点寒芒先到,锃亮的剑锋呼之欲出。
他下意识朝后一躲,那柄利剑却不肯容他有片刻喘息,直直追了上来。
元魁连忙提剑去挡,只是半个动作,已经落后了那人一步。
那剑带着刚烈的杀意,势不可挡地朝他刺来。
他只能偏过身去,将自己的肩膀送上,挡住了剑锋的力道。
分明感觉肩上被划破,却没有分毫疼痛之感。
元魁身经百战,明白这是一把极其锋利的长剑。
只有足够锋利的剑,才能让被伤到的人,在刚刚受伤时感觉不到疼痛。
而这时间过去之后,便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这持剑之人的力道之深,内劲之厚,足可以配得上这把好剑!
元魁不顾肩上的伤口,反身一剑朝那人刺去。
最好的防守便是攻击,他明知自己在对方面前落于下风,仍要拼命去伤对方。
高手之争差在毫厘,他不可有半点松懈。
那人却轻巧地翻了一个剑花,将他的长剑挑开,将那剑气瞬间化作无形。
元魁有一瞬间的惊慌。
他身为宁王身边最得力的护卫,却如此轻易地被人化解了剑势。
自从断了胳膊之后,他的力道着实是不如从前了……
“宁王府穷到这个地步了么,连饭都没给你吃,就让你出来杀人了。”
那人的语气木然,反而显出一种极致的讽刺。
这声音是陈墨的。
难怪,也就只有陈墨,能够将他击败得不费力气。
两人之间不出几招,他已被陈墨的剑刺得遍体鳞伤,败下了阵来。
陈墨自觉无趣,朝外头打了一个呼哨,便有人端着烛火走进来。
室中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元魁一袭黑衣装扮,只是一条袖管空荡荡的,悬在身侧晃来晃去。
看起来十分诡异。
陈墨盯着看了两眼,道:“娘娘身边的浣纱断了一条胳膊,这是你赔给她的么?”
原本是赔给沈风斓的。
不过而今想来,赔给谁都一样。
不是沈风斓,更好。
元魁转过身来,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他的胸腹中了陈墨许多剑,因为剑锋过于锋利,甚至看不出破口。
只能隐约看出,他的夜行衣上,浸湿了好几处。
那是血浸染出来的。
元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杀了我吧。我知道今夜要想杀晋王,不是一件易事,只是没想到,败得如此轻易。”
从众人的神情来看,想来宁王府仅剩的那些死士,已经全都被杀了。
死士的力量原本就是宁王培养的,先前被卫皇后几番滥用用来对付沈风斓,损兵折将。
而造成最大损失的,是在岭南此行。
宁王府中的死士本就剩余不多,今夜又全军覆没在此。
或许,晋王真就是宁王的克星,是天生的宿敌。
既然那些死士都已经死了,他独活也没有意义,不如死在陈墨的剑下,也不算委屈了自己。
陈墨对元魁亦有惺惺相惜之感,他嘴上不说,可哪个高手能忍住不欣赏另一个高手呢?
即便元魁断了一条胳膊之后,武功已经大不如从前。
陈墨也见得他这样自暴自弃。
“你还是不是个堂堂男子汉?就因为这一遭败了,你就想死?”
哪怕他被抓起来,最后还是逃不过一个死,与他主动求死还是不一样的。
元魁反倒有些诧异。
“奇怪,你真的是陈墨吗?我同陈墨自小一处长大,在侍卫所里斗了小十年。他可没有你这么啰嗦。”
陈墨听他提起侍卫所的日子,面色一动,眼神似乎柔软了些许。
“你没跟对好主,否则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宁王对元魁,哪还有什么主仆之情呢?
若真的顾惜他,就不会让他自断一臂,才肯留他在身旁。
对于一个武人而言,一只握剑的手臂,比性命还重要。
更不会明知他受断臂的限制,根本无法执行这次任务,还把他派了出来。
这不是刺杀,这是送死。
“你,你住口。”
利剑的伤口这时才疼痛起来,元魁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地往下落。
“是我背叛了宁王殿下在先,他就算让我死,也是应该的。我不许你说殿下的不是,他没有错!”
事到如今,元魁还在为宁王说话。
陈墨近来学着练嘴皮子,自以为颇有成效,此刻却只觉得无话可说。
也罢,他一心护主,自己说再多也没有用。
陈墨朝底下一挥手,正要命人把他抓起来等候发落,元魁却强撑着身子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看在咱们一起在侍卫所的情分,杀了我吧。我这副样子,难逃一死。即便回到宁王殿下身边,也不过是给他丢脸的一条丧家犬。我只想死得体面一些,求你。”
元魁难得说出一个求字。
他从前是连自己逊于陈墨,都百般不肯承认的。
为此他废寝忘食地练剑,就是为了能击败陈墨,成为侍卫所中的第一。
到最后,他还是没能如愿。
而今他求死,陈墨反倒迟疑了起来。
他能够理解元魁的心情,此刻死在他的剑下,已经是最大的体面。
今夜之前,晋王是这样吩咐他的。
“宁王府的那些死士,无情无义无心,只有野兽一般的欲望。这样的鬼物,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既然在岭南,我们已经杀得够多了,索性今夜将他们杀个干净。”
从此往后,死士这种肮脏的东西,便不会再出现。
可元魁他是暗卫,他并不是死士……
“嗤——”
剑锋入肉的声音响起,陈墨诧异地低头一看,元魁已经凑上了他低垂的剑尖。
原来他趁着陈墨不注意,一个用力,便把自己的脖颈凑了上去。
那剑直插入他的喉中,冒出大片大片的血泡来,他嘴角鲜血直流。
众人沉声不语,看着元魁口中的血水越冒越多,看着他面孔逐渐失色。
“谢……”
元魁的声音,几不可闻。
而陈墨明白,他是在对自己道谢。
倘若不是他的默许,以他的身手,元魁根本没有机会凑上他的剑尖,更没有机会让剑没入喉中。
这是陈墨与他相识一场,最后的成全。
最后,他沉沉地倒在地上。
一双眼睁得大大的,看向西边的林子里头。
那林子里有什么?
众人没有多想,陈墨木然地挥了挥手,让他们收起了尸首。
眼下不是感慨的时候,虎骑营和龙骑营的士兵汇合,已经攻入了城中。
轩辕玦也已经去了,身边由蒋烽率领众侍卫保护,而让他带着人在龙船上伏击刺客。
“刺客皆已死尽,除了留下看守的人以外,其余人等随我入京,保护殿下!”
……
轩辕玦率领虎骑营和龙骑营之人,迅速攻入城中,制住了城中几个重要岗哨的人。
那些都是宁王的人。
而后兵分几路,迅速朝宁王府围攻而去。
可在半路上,变故陡生。
不少埋伏在隐秘处的黑衣人,纷纷奋起与他们拼杀了起来。
原以为这一路将畅通无阻,不想这下却在街头巷尾打了起来。
那些黑衣人训练有素,看起来不像普通人,反倒像是士兵。
不知道是城中哪一营的士兵们,受了宁王的收买,竟然秘密潜伏在此。
轩辕玦早有命令,今夜能不流血,尽量不流。
可看眼前黑衣人们的气势,这一战拼杀是在所难免了。
百姓在家中瑟瑟发抖,只觉得刀兵之声仿佛就在耳边,令人听着就感觉到了疼痛。
整座京城,似乎都陷入了这种恐怖的厮杀之中。
轩辕玦亲自提剑杀敌,眉头皱得极紧。
沈风斓最不想看到的情景,终究还是发生了。
好在这些黑衣人的数量,远远不及龙骑营和虎骑营的士兵。
这便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混乱之中,早有人朝着宁王府飞奔而去,向宁王通风报信。
于此同时,一批城中的盗匪贼人,开始趁乱打劫偷窃,借着乱事掩盖自己的罪行。
因为他们明白,在这种时刻,最后不管是谁赢了,都没工夫追究他们这些匪徒。
这对他们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宁王府中接到消息之后,一批一批的侍卫朝着府外涌去,试图抵挡住晋王的人马。
“殿下,没用的!虎骑营全营叛变,若非先前殿下收买了城防军在街上埋伏,此刻怕是要打到宁王府来了!殿下,快走吧!”
留在京城中,必败无疑。
宁王反倒没有多少慌乱,他虽不知龙骑营叛变的细节,却也没有把宝都押在他们身上。
他再信任龙威,也没有告诉他,自己还收买了城防军的人。
“走,去哪?”
宁王冷笑一声道:“眼下晋王的兵力多过我们,往哪里走能躲得过去?”
那侍卫道:“御林军的战力不是虎骑营和龙骑营能比的,殿下何不进宫,难道晋王还敢打进宫里不成?”
“没用的,晋王必定知道圣上已经不在长生殿了。他无所顾忌,到时候只要把定国公和那份密诏带出来,确认了他的储君之位,便可名正言顺把本王当作判贼抓起来。”
封闭长生殿,也只能骗骗那些,不知道真相的大臣们罢了。
宁王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
“快,去把沈侧妃带来,本王知道可以往哪里走了!”
那侍卫不敢耽搁,着急忙慌地去了沈风斓的院子。
丫鬟一掀锦被,发现被子底下只有枕头,当下吓得腿都软了。
“沈侧妃……她,她不见了!”
侍卫站在门外,听见动静连忙赶进去一看,床上果然不见人影。
他草草朝室中望了一眼,并没有看到沈风斓的半点影子。
“糟糕!你们在院子里好好找找,我这就回去禀告宁王殿下,先逃命要紧,还管什么沈侧妃?”
说罢大步朝外走去,七八个丫鬟在一处慌张了起来。
“什么?宁王殿下要逃命了?那咱们怎么办?”
逃命这种事,肯定不会带她们小丫鬟走的,她们只会被留在宁王府里。
且不说外头那么乱,将来清算谋逆之事,她们也沦为罪奴甚至被卖到秦楼楚馆……
已经有胆小的丫鬟,嘤嘤地哭了起来。
沈风斓缩在那张贵妃榻上,将自己不小心被月光照到的脚尖,悄无声息地收了起来。
如她所料,轩辕玦在这个时辰带领龙骑营众人反攻京城,说明他现在很安全。
这是她最庆幸的事。
而丫鬟和侍卫们太过忙乱,也没有注意到她就躲在这张贵妃榻上,借着明暗阴影的掩护蜷缩着。
她仔细听着丫鬟们的说话声,试图从中找到些许线索。
“咱们怕是完了,我在宁王府待了整整十年,才做到二等丫鬟的地步。原以为什么时候能做到一等丫鬟,也是件光荣的事,现在……”
这话的口气极其绝望,吓得那几个小丫鬟哭得更狠了。
“别哭了别哭了,叫人看见先把你们几个犯晦气的杀了!还是找找沈侧妃吧,若是能找到她,宁王殿下总是需要几个丫鬟来照顾她的呀!”
这话说得众人都停止了哭声,沈风斓心中一凛,把身子伏得更低了。
她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生怕被听见。
“对,你说的对,我怎么没想到呢!”
那个绝望的二等丫鬟立刻兴奋了起来,朝着院子里奔去。
“沈侧妃一个妇人家又怀着孩子,必定跑不远的!我若先找到了她,便可让殿下允许我伺候沈侧妃一同逃离!”
其余几个丫鬟不甘示弱,纷纷朝着院子里头跑去……
沈风斓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分明就躺在这屋子里头,却没有人发现她,都是那些人因为想当然的心理。
见床上无人还做了伪装,便认定她已经逃跑了,朝着外头去搜寻。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还敢这么大胆地待在屋子里头。
沈风斓正是利用了他们的这种心理,隐蔽在这个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殿下,沈侧妃不知何时逃走了!殿下还是快离开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凭借那些城防军的战力,根本不足以完全抵挡虎骑营和龙骑营。
而今便可听见,长街之上的刀兵之声,越来越近了……
“殿下,快走吧!前门已经被龙骑营的人堵住了!”
一个身上带着血的侍卫,飞快地跑进来,噗通一声半跪在地上。
他受伤太重,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宁王却一把将先前的侍卫拨开,“府中戒备森严,她身子又不方便,能跑到哪里去?”
说着亲自朝那处小院大步走去,侍卫无法阻拦。
“殿下!”
他在身后大喊,却只看见宁王毅然的背影。
小院之中,久久搜寻找不到沈风斓的丫鬟们,已经无心再找。
她们悄悄收拾起自己的首饰和包裹,希望能在危机的时候,带着细软自己逃离。
外面或许有危险,总比在宁王府待罪来得好。
反正她们找不到沈风斓,宁王是不可能带走她们了。
沈风斓趁机从贵妃榻上起身,悄悄地朝着床的位置挪动,最后又躺到了床上。
那些枕头被她整齐地摆到了床柜上头,用幔布盖住。
她平躺在被子里头,就像方才用枕头堆砌起来的身形一样,纹丝不动。
室中唯有这张床,是方才丫鬟和侍卫搜过的。
即便一会儿还会有人来搜,也绝不可能想到,她竟然又躲回了床上。
果然,才没一会儿,又听见了脚步声朝着这处院子而来。
“殿下,殿下!”
竟是宁王亲自来了,惹得那些丫鬟们见了他,恨不得飞扑上去。
哪还有心思收拾细软?
“这屋子内外,和院中各处角落,可都搜寻过了?”
沈风斓并没有长翅膀,可能怎么就这样不见了?
宁王亲自走进了屋子里,那丫鬟忙道:“床上堆了枕头,沈侧妃必定跑到外头去了,我们便把院子里头都找遍了,还是没能找到她!”
宁王的目光在屋子里巡视了一番,果然看到床上有一个隆起的人形。
沈风斓聪慧灵秀,拿枕头代替自己这种事,她的确想得出来。
“那这屋子里,可都搜过了?”
宁王的目光落在屋中几处可以藏人的地方。
床底下,衣柜里,屏风后,乃至是……
他看到角落里头,有一张不起眼的贵妃榻,随着月光照射的角度露出了小小的一角。
若非月光足够明亮,照清楚了这一角,旁人未必能看到那里有张贵妃榻。
光明之处越是明亮,阴暗之处就越是阴暗。
宁王大手一挥,一众侍卫进得屋来,把各处可能藏人的地方全都搜了一遍。
除了那张床。
因为丫鬟们说了,她们看过,床上是枕头堆砌的人形。
“殿下,没有发现沈侧妃的踪影!殿下,别管了,还是快走吧!”
侍卫急得不得了,这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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