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却是闹翻了天,长公主府的府兵没日没夜,在城中搜寻卫玉陵的身影。
却是一无所获。
正堂之中,马氏笔直地跪在地上,脊背不曾弯下半分。
她对着高坐上首的长公主,冷淡地、机械地回着话。
“长公主息怒,儿媳实在不知,小郡主是何时逃出府的。”
原以为晋王去了北疆,卫玉陵就闹不出什么来了。
长公主心疼女儿,不舍得总是把她拘在府里,便允许她像从前一样四处玩耍。
直到有一日,卫玉陵院子里的丫鬟,禀报说她玩得累了早早歇下了。
一直到第二日,长公主都没见她来请安。
直到晚间用晚膳之时,她才发觉到不对劲,小院已经人去楼空。
卫玉陵收拾了不少金银细软,还带走了府里后院的,几个新来不久的三等护卫。
这些护卫上不得台面,武艺又不精湛,也只有他们会被卫玉陵引诱,犯下这等违背主子命令的大罪。
一共整整两日,卫玉陵消失到被发现,这两日都没有人发现。
长公主并不相信。
“本宫年纪大了,家中的事务照管不严。你是玉陵的长嫂,竟好意思说,她离开府中两日你都不知道?!”
长公主愤怒地一拍桌子,对自己这个儿媳,用上了一贯的威压。
一向活泼会说话的马氏,神情木讷,笑意阴冷。
因为自己的丈夫是嗣子,她自知在长公主府里没有地位,从来不敢违背长公主的话。
可今日,她忽然想成全自己,替自己说一次话。
或许是忍耐太久,太累了,不想再活得那么委屈。
又或许是因为,她心中明白,卫家已经随着太子被废,彻底倒了……
那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长公主,自从晋王府百日宴后,妾身就已经不是府中掌事之人了。后宅的事情,并不归妾身来管。”
“至于长嫂不长嫂的,长公主心中想必也知道,小郡主从未将妾身视为长嫂,妾身也不敢靠近,自然无从得知她是否在府中。”
卫玉陵这次逃跑,显然计划周密。
连长公主这个亲娘,都被蒙骗了过去。
她这个身份低下的“长嫂”,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你,你这是在顶撞本宫?”
长公主本就担心卫玉陵,将火气全撒到旁人的头上。
没想到这火,撒到一向懂事的马氏身上,反而被顶了回来。
马氏直着脊背,像个木偶一样,一个头磕到地上。
“妾身不敢,妾身只是据实以报。”
这般姿态,分明就是不服。
啪地一声,一向端庄威严的长公主,将桌上的茶盏砸碎在地。
“你不敢?你明明就在顶撞本宫,还口称不敢?!”
长公主怒不可遏,一旁伺候的丫鬟们,吓得统统跪到了地上。
她们还是头一次看见,马氏这样没骨头的笑面人,敢如此顶撞长公主。
长公主府里都传,马氏身为嗣子之妻,不是府里名正言顺的主子。
所以她百般讨好长公主,讨好小郡主,讨好来府中做客的每个官家女眷。
怎么一向会讨人好的马氏,今日上赶着往枪口撞?
“母亲息怒!”
就在长公主的第二只茶盏,要砸到马氏身上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急呼。
原来是卫家大郎,那个从旁支中过继来的大公子,马氏的丈夫。
他疾步赶上来,袍角一撩,跪在了一地碎瓷上头。
长公主对这个嗣子没什么感情,但总归是母子,见此一幕不禁吓到。
看着卫家大郎膝盖上头,扎着细碎的瓷片,马氏的面上总算有了表情。
“相公,这地上都是瓷片,你别跪!”
她可以做长公主的出气筒,跪在这里让人看笑话。
但她的相公做错了什么?
他凭什么跪?!
马氏执拗地要拉他起来,替他清理伤口,卫家大郎只是摇了摇头。
他低声道:“不妨事,别动。”
而后很快转头看向长公主,朝她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儿子听闻媳妇做错了事情,惹得母亲不悦,特来向母亲请罪,还请母亲宽宏大量饶了媳妇。”
卫家大郎态度恭敬,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可长公主看在眼里,总觉得他心有怨气,才说得这般客气。
马氏做错了什么事吗?
其实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长公主为卫玉陵之事烦心,她却没有像平常一样让自己出气罢了。
“罢了。本宫年纪大了,你们都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还请求什么原谅?”
长公主面容冷了下来。
卫家大郎是个孝顺人,若是寻常,长公主露出不悦之色,他必然诚惶诚恐。
可今日,他却没有动容。
“母亲见罪,儿子不敢不认。只是媳妇她辛苦,这么些年在府中操持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母亲若是要怪罪她什么,就尽管怪到儿子头上吧。”
他说着,又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马氏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一向软弱的丈夫,竟然会为自己出头。
如此坚决,如此有底气。
“你,你当真要为了马氏,忤逆本宫吗?”
长公主错愕不已。
今儿这是怎么了?
卫玉陵不声不响跑了,马氏也敢顶撞她了。
就连一向最孝顺乖巧的嗣子,也变成了这副仵逆的模样!
卫大郎沉声道:“孩儿自知,自己只是区区一个嗣子,并非母亲所出。母亲可以不喜欢孩儿,媳妇却没有做错什么。她因为孩儿的身份,受了多年的委屈。”
说罢,抬起头来看着长公主。
“孩儿不忍让她继续委屈下去,就算是离开长公主府,做一对贫贱夫妻,孩儿也不想委屈她!请母亲,见谅!”
长公主惊愕地仰了下去,身子沉重地靠在了椅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卫大郎竟然威胁她。
威胁她,要离开长公主府,要让卫大将军绝了嗣。
他说什么嗣子不嗣子的话,就是在怪她,没有拿他当亲生儿子对待了。
儿子不是亲生儿子,儿媳自然也不是亲的儿媳。
长公主愣愣地抬头仰天,心情格外复杂。
“长公主!”
“长公主!您没事吧?”
丫鬟们蜂拥而上,深怕她一时气急攻心,出了什么事情。
卫家大郎和马氏跪在地上,彼此对视了一眼。
而后,两人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靠在了一起。
最终双手交握,彼此传递着力量。
彼此心安。
良久。
长公主再度开口,声音像是老了十岁那般。
“走,你们都走。让本宫安安静静地在这里,好好地想一想,想一想……”
想一想,卫玉陵精心谋划,到底会去哪里。
想一想,她这些年来,是不是真的亏待了卫大郎夫妇。
也想一想,她为何落到今日这个地步,身边连一个可依靠之人都没有……
卫大郎咬了咬牙,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随后扶起马氏,夫妻二人互相搀扶着,慢慢地走出了前厅。
北风呼啸,被赶出去的丫鬟们,顺手将前厅的门扉合上。
她们担心风太冷,将长公主冻着。
合上了门扉的前厅,一下子,光线阴暗了起来。
昏暗之中,身着锦衣的中年美妇,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卫家衰落,长公主府衰落。
那是凭她的力量,无力回天的衰落。
究竟,她该当如何是好?
朔风呼啸,吹动一扇未关紧的窗子,发出吱呀的声响。
那是来自北方的,带着些微沙尘的风。
她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莫名的光。
是了,卫玉陵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玉陵城!
进了腊月,这一场狂风总算缓和些许,至少白日能够正常出行。
玉陵城中上上下下,都进入了备战的状态,等待最好的时机夺回玉面城。
这一日,众将士聚在将军府前厅之中,摆放沙盘筹谋夺城的阵型。
“玉面城的城池不如玉陵城这么坚固,所以楼兰人能够轻易地夺了下来,这是一座易攻不易守的城池。”
沙盘上头,玉面城的堡垒只有薄薄的一层。
“对,此番夺回玉面城之后,依我之计,应该向圣上奏禀,拨款修缮玉面城的城墙。”
詹世城道:“否则这座小小的城池,一直陷在两国边界的交战之中,对百姓实在太不公平了。”
原本玉面城的百姓,并不算少。
那是大周与西域诸国,通商的关口,人流密集。
后来随着楼兰越来越强大,时常侵扰大周的边境,通商的关口就关闭了。
又因为战事频发,百姓全都迁入了内地,不敢再居住此处。
轩辕玦伸手,一指沙盘上的某处。
“玉面城是我们自己的城池,要说对此城的了解,还是驻扎此地的卫家军更加熟悉。这一处……”
“报——”
他话未说完,忽听得外头军士来报。
“禀告晋王殿下,一个自称从京城来的女子,说是有要紧事求见殿下。”
京城来的女子?
轩辕玦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沈风斓。
他抬起头来,见定国公和陈执轼也都盯着他。
三人似乎想到了一块儿去。
轩辕玦轻笑着摇了摇头。
不可能是沈风斓。
她要主持晋王府的中馈,要照顾两个孩儿,还要帮着萧贵妃照看朝中的情势。
除非发生了什么极其重大的事,否则她不可能贸然前来。
若有事,书信中也该提及才是。
见他笑着摇了头,定国公很快会意,随后摆了摆手。
“晋王殿下先去吧,说不准,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
轩辕玦拱了拱手,随着那报信的军士走了出去。
府门外头,一个披着一身大红披风的女子,头戴大大的毡帽。
她侧身对着轩辕玦,正抬起头来,看玉陵城的城墙。
那上头年久风化的牌子,那玉陵城三个字,充满了北疆的豪情和壮烈。
玉陵城。
她的父亲战死在这里。
而她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跋山涉水终于来到玉陵城,她眼中不禁泛起了泪花。
“你怎么来了?”
轩辕玦一见那娇小的身形,并那一抹热烈的红色,便知是她。
“晋王哥哥!”
含着泪水的少女,在见到轩辕玦那一刻时,泪意越发不可收拾起来。
她终于见到了他。
他一身银白战袍,衬着轮廓分明,犹如刀削斧刻的面部线条。
显得那么风姿卓越,威武不凡。
这一路的风尘仆仆,辛劳苦累,一下子都化为了乌有。
看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卫玉陵,轩辕玦一个头有两个大。
“你竟然背着长公主,一个人跑来北疆?”
卫玉陵笑弯了眼。
“若不瞒着母亲,我哪里能出得来呢?”
她从前在京城里任意妄为,各自胡闹也就罢了,可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玉陵城,是北疆,是战场!
“胡闹,这岂是你能来的地方?立刻给我回去!”
他毫不留情,说话间,便要撵她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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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玉陵这个人不予评价,这个名字,伊人自己还是感觉很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