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二两银子加三天的面饼,足够他到上原找他娘了。
即使他娘不肯收留他,他有这点银子,也能勉强度一段时间,以他十一岁的年纪,找地方干活,虽然很难,但也能想想办法的,更何况他到底也算是识字的,哪怕给人跑跑堂也是行的。
董文杰鼻青脸肿的被村里人,尤其是董家人,跟撵狗似的轰出村子,董文杰不听身后传来的阵阵辱骂,拖着疼痛的身体,一路前行,好像是要去上原的样子。
除了亚楠给他抄写的经书,他死也不肯放手之外,其余的皆被他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强行留下来,说是他们董家的东西,绝不给外人顺了去。
董文杰紧紧拥抱着亚楠送给他的经书,这是自己唯一的,仅有的温暖跟依靠。有了这些,自己一定要考中童生试,今年冬季就去上原考童生试,一定要考上。将来也一定要考中秀才,考中举人,还要考中进士,必定要雪耻今天的耻辱。
然而在董文杰走出村里人视线的时候,看到亚楠爷爷忽然在山道拐弯处定定的站着,满脸沉重的看向自己。
“赵爷爷!”
董文杰裂开带着血丝的嘴角,对着亚楠爷爷微微笑着打招呼,表示自己无事,今天要不是亚楠爷爷及时帮了自己一把,自己的亲爷爷为了那些钱,真的会当着全村人的面,打死自己。
“拿着路上吃,别再偷了,被人抓到,会打死你的!还有,里面有二两银子,好好去吧!”
亚楠爷爷用力将自己准备的包裹,塞进董文杰的怀里之后,什么话也不说的掉头就走了。
董文杰抱着亚楠的书跟她爷爷给的面饼,还有里面的二两银子,终于忍不住的痛哭起来。董文杰一路哭着一路走着,但却不是去上原,而是打算在宝庆县,坚持到冬季考童生试的时候参与考试。
冬季的童生试开始报名了,宝庆的学生各自跃跃欲试,其中自然包括董文杰跟志纯志厚。
“志厚,志纯,你们先生真的要你们今年下场试试?”
二舅舅满脸的兴奋,自己的两个儿子,竟然能这么快就能下场试试,不管成与不成,都不要紧,重要的是,两个儿子,也有耀眼的前程,自家无需羡慕大哥一家子。
“嗯,先生说,我们今年下场,只是看看题目深浅,但不要指望能考中。”志厚笑着跟爹娘回禀着。
“好,好,就听先生的去试试,我儿子也是有前途的读书人了。”
二舅母笑的很是开心,大哥中举有何了不起,我的两个儿子,将来也一定能中举,不,是考中进士!
然而当二舅舅拿着自己两个儿子推荐文书回到李家村,请爹给自己两个儿子写评论的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爹,一句话不说,直接提笔,将自己两个儿子写上:不堪大用。
“爹?”二舅舅满眼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亲爹!
二舅舅如今也跟随儿子识了不少的字,自然看明白了爹的评论,这样的评论,会害死自己两个儿子的,到时候县学见了这样的评论,谁敢给儿子参与考试?
“怎么?我做爷爷的还不知道自己孙子是什么货色?滚!”老李秀才冷冷的对着自己的二儿子。
如今大儿子已经中举,明年春天就能参加会试,最迟明年夏天,大儿子就能做官,此时此刻,如何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若是被志纯,志厚考出个童生功名,万一他们得意忘形起来,将老大贪墨亚楠钱的事给抖了出来,到时候,便坏了大儿子的锦绣前程。
还有自己已经抛弃过这一房,以后就不能给这一房有机会飞黄腾达,不然这一房一定会报复自己,报复大房,这是自己绝对不允许的,索性杜绝了他们一房飞黄腾达的机会。
只要自己给志纯志厚写出不堪大用的评论,这七里八乡的乡亲们,也不可能给他们好的评论,就让他们从今天起,认清自己的身份,他们一辈子是不可能飞黄腾达的,除非他们肯回头,依附大房。而不是跟大房离心离德。
二舅舅满眼的哀伤,浓浓的疼痛,让他有些呼吸困难。
不,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毁了两个儿子的前程!他们两人,都那么刻苦读书,为何爹连一点点机会也不给他的亲孙子?
“诶哟喂!秀全啊,你到现在还痴心妄想着供你儿子读出书来?你们家啊,趁早歇了这些不该有的心思,李家有我们一房撑着,你们一房要是真想过上好日子,就学着村里人一点!别求人还那么横气,爹可是养大了你,还要受你这个儿子的气?”
大舅母笑的一脸的张扬,自从大舅舅考中举人之后,她就一直这么张扬着,扬眉吐气着似的,更有七里八乡的高高的捧着她,让她体会了人上人的骄傲高贵。
如今再看到二房,实在是没有眼角看他,爹跟老爷早就说好了,不可能给他们一房机会走仕途的,哼,现在可怜巴巴的,早前质问自家拿亚楠钱的时候,多么正义,多么嚣张?
如今焉了吧?后悔死了吧?放着自己亲哥哥不亲,非跟外人搅和一起,对付自家人,就你这样吃里扒外的贱人,还想让你儿子考功名?做梦去!
“爹!儿子求你了!”
二舅舅万分悲痛之际,最终为了儿子,还是匍匐在爹的脚下,恳求爹给儿子写一个好评。
“你不必跪着求我,你们有今天也是你们自找的,这辈子,你的两个儿子别指望考出功名,哪怕是我死了,你也别指望,你应该知道,这七里八乡的人,谁不相信我的话?没有我的评论,他们谁敢给你写一个好?给我滚!”
老李秀才丢下这段绝情的话之后,再也不看这个逆子,起身走人,大舅母更是拿着扫帚就扫了起来。
二舅舅悲痛的回到家里,简直无法面对自己妻子儿子,是自己的爹,亲手扼杀了他的两个亲孙子的前程啊!
二舅母看着自己男人悲痛万分却一句话不说的神情,顿时心里不由自主的慌张起来。
但任凭二舅母如今轻声细语的问二舅舅,二舅舅就是那样呆呆的坐在院子里,什么话也不说,呆呆的等着两个儿子从学府回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啊?”二舅母急的要哭了,双手怜惜的抱着男人的头,实在是怕自己男人这样会出事啊!
当志厚志纯回来之后,就看到院子里面呆呆的爹,还有抱着爹哭着的娘,以及在一旁哭着的妹妹志娴。
“爹?娘?”志厚心里一阵恐慌,爹娘如此神态,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难道爹娘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
志纯也吓着了,第一次见到爹如此呆滞,见到娘如此悲伤。
“你们回来了?”二舅舅到了这个时候,眼神才有了聚焦,看到了两个儿子。
“爹!”志纯,志厚两人相继跪下爹的面前,等着爹告知自己可能发生的可怕的事。
“你们,你们爷爷,给你们写了不堪大用,爹跪下来求他,他也不肯改,是爹对不起你们啊!”
直到此时,二舅舅才放声大哭的将缘由说了出来。
志纯志厚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满是不可思议,爷爷不仅仅不正,更是如此绝情绝义?难怪爹如此悲痛,难怪娘如此哀伤?
一家人狠狠痛哭一场之后,还是志厚率先表态:“爹,记得我们一家人从前也没有机会读书考试的,那时候我们连吃都吃不好。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这辈子只是做农夫的命,一辈子从土地里面刨吃的,还吃不好。
但是现在,看看我们家,如今过的比从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吃的喝的用的,无一不是好的,甚至是我们全家人都能识字,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到的事,而如今我们家却已经拥有了。
爹,娘,我们不必如此悲痛,我们家相比县里的其他人,好太多太多了,以后我们一家,就跟着亚楠表妹,好好做好生意,日子只会越过越好,钱也越挣越多,我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志厚压下内心的伤痛,露出积极的笑脸,劝慰着一家人。特别是爹,实在是爷爷做的太让爹伤心了。
“嗯,大哥说的对,我们一家人现在好好的做生意,一样能过上好日子!”志纯虽然恨着爷爷,恨着大伯一家人,但也要先表态,让爹娘安心。
“爹,娘,这不是爹娘的错,不是哥哥们的错,也不是亚楠表妹的错,是爷爷他错了!我们不该这样伤心难过,我们一定要过的更好,才能让爷爷将来后悔,不应该这样对我们。”志娴满脸狠狠的样子。
最后一家人商定,这件事暂时不能告诉亚楠他们,暂时也去跟学府的先生说,再学一年,暂时不下场,就让两个儿子再跟着学府的先生,好好的学一年,多学一些,将来好做生意。
而董文杰到了报名的时候,才真正的被刺痛了,原来自己这样来考试是不行的,要有长辈的好评,也要有村里人的好评,才能给自己报名考试。
董文杰双手冰冷,一想到自己的爷爷奶奶,叔叔伯伯,董文杰就知道,他们是绝不会让自己参加考试的,绝不可能给自己说一个好字。
而村里人?
除了亚楠一家人,其余哪一家不是恨不得撵走自己这个孤儿?犹还记得自己被撵走的时候,村里人如何辱骂自己的。
既然宝庆县考不起来,就去上原县报名考试,去找亚楠给自己帮忙,她爹是上原县学教谕,应该能让自己在上原参与报名考试的。
董文杰尽快从宝庆赶往上原,就是想赶在考试前到达,为此,不惜将亚楠爷爷送给自己的二两银子,用来租车去上原。
这段时间所有吃的,全是董文杰行乞得来的,董文杰在宝庆很快成了小乞丐的孩子王,并聚成了一股小势力,自此,董文杰不要亲自行乞,只要天天在宝庆那个废弃的菩萨庙读书就行。
其余小乞丐也极为听他的话,虽然董文杰不亲自去行乞,但却会教他们怎么才能更好的行乞,有了董文杰之后,他们每天竟然还能吃的饱饭,因此大家也认董文杰为领头的。更是盼着他能考中,能带着他们吃香的喝辣的。
这一次董文杰去上原,原本要留下这几个小乞丐,董文杰还有些舍不得,这几个小乞丐也舍不得董文杰,因此董文杰索性将他们带去上原行乞,天生他们跟自己一样,都是没爹没娘没家人的孤儿,走哪儿都一样。
董文杰花了五百文钱到了上原,先打算找亚楠帮自己报名考试,好在自己带的几个小弟弟,打听消息还是极为拿手的。
“你们这几天暂时落住在这个地方,去行乞的时候,注意点本地的乞丐,若是真的打了起来,就要下狠手,不然就站不住脚跟。
至于我这段时间,暂时不能跟你们明着见面,我先把考试的事定下来,等我安顿下来之后,我再过来找你们,记住,我不找你们的时候,你们千万不能去县学找我,免得被人拿来做文章,不给我考试。”
董文杰在上原县郊外的一座灶王庙再次叮嘱自己带过来的几个小弟弟,暂时让他们在这个地方落脚,这里看起来没本地的乞丐占据,应该是嫌离县城远了一点,但对于他们这群外来户来说,则无所谓,能住下来才是正事。先让董大哥考试才是正事。
董文杰安排好他们之后,留给了他们两百文钱留着应急,自己则是步行去亚楠家,那个县城中心的大院子,门口有两个石狮,牌匾上写着赵府。
董文杰找亚楠时候,特意换了自己唯一的一套的好衣服,是宝庆县的一个少爷赏给自己的,现在在冬季穿着虽然显得很少单薄,但却是自己唯一一套能见人的衣服。
不顾河水的冰冷刺骨,董文杰用河水梳洗了自己头发,虽然冻得脸色发紫,但董文杰还是怕自己的形象,会叫亚楠难堪。
收拾好自己,董文杰满意的跑了起来,向上原县城而去,如此跑着,不仅速度快多了,也能暖和多了。
薛仁忽然见到大门口有个单薄的俊秀少年,说要找亚楠小姐的时候,有些踌躇。这是自己管家以来,第一次有人上门找小姐,但却是个少年。
小姐如今七岁,过年更是八岁了,如何能随意见少年?家里的老爷暂时还没有回来,要么先回禀少爷一声?让少爷陪着小姐出来见他?
“请问你找我们小姐有什么事?你叫什么名字?老奴也好通告小姐一声?”薛仁想想还是直接回禀小姐为好,毕竟这个家现在是小姐当家。
小姐虽然年纪小,但自己看着她行为却极为稳重,再说自己一家应该效忠的只是小姐,老爷也曾这么是说过。
“你就告诉她,我是董文杰。”董文杰向着薛仁施礼,恳求着。一定要先见到亚楠,才有可能说动亚楠的爹答应帮自己报名考试。
亚楠忽然惊闻董文杰到了自家门口,便不由自主的跑起来赶往门口,同一个院子里面的亚琪跟娘两人,都不约而同的从屋里出来,跟了上去,虽然速度慢了很多,但这不妨碍她们窥探亚楠*的心。
亚楠跑出了自家大门,就看到董文杰竟然穿的如此单薄,现在已经是寒冷冬季,董文杰却只穿了一件半旧的水洗蓝的长衫,嘴唇已经被冻得乌紫了。
“董大哥?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快点!”
亚楠忽然很是心疼他,如此狼狈,如此囧迫,必定是遇上了极难的事,要不然他肯定不会找自己。
董文杰见亚楠见到自己的瞬间,露出的便是心疼的眼神,终于忍不住的默默落泪,却有些举步艰难,因为他忽然瞥到了亚楠大哥正从里面过来了。
亚青并非是知道董文杰过来,而是出来迎接一下爹,平时爹这个时候早就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童生试的因故,爹到现在还不曾回来,亚青心里有些着急,这才过来看看,同时跟着他一起出来的还有陈学慎,亚秋志广被留在书房,好好看书了。
亚楠背对着自家大门,没有看到自己大哥跟陈学慎过来,却只看到董文杰踌躇的看向自己,亚楠心急之下,伸手就拽着董文杰,赶紧回家,给他找一套冬季的棉衣,他这是怎么了?怎么连一套棉衣都没有的穿了?哪怕是破旧的,也要有的穿才能抵挡寒冷冬季啊!
董文杰忽然被亚楠拽着手,心陡然被狠狠撞了一下,这是在寒冷冬季里面,最炙热的温度,一直暖到了自己的心上。
“亚楠,你大哥过来了?”董文杰被动的跟着亚楠快速小跑的时候,轻轻的告诉亚楠。
而亚楠这个时候已经看到了大哥跟陈学慎一起走向大门这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