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许多人,最后只有李殊等一两个人出来,是有名的冤大头。但给钱的确大方,像李殊这样的研究者,每年少说也能拿到上千贯。
副会长点头,“论资助,巩州这边应该是数一数二了。”
韩钲呵呵笑了两声。都说措大眼孔小,也不该这么小。
不过这种人也有,韩钲见过不止一个,明明家财万贯,可在路上看到别人掉了一文钱,照样会捡起来揣进兜里。
会长慢悠悠的开口:“他研究的是电学,花钱也多。”
“李殊这般行事,传出去没得让人笑话。他可是为几个预备会员作保申请了研究经费的。”
申请学会拨款的研究者,有的是嫌找一个资助人太麻烦,更多的则是研究课题无人问津,或是资助人愿意付出的资金太少。
学会每年的经费也有限,而且很多都,尤其是那些预备会员,申请经费难度很高,申请十贯,预算会议上给百文的都有。
真心有想法的预备会员,会去与正式会员交流,然后设法从他手上得到推荐。但推荐后正式会员要拿分成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当事人已经被全国通报,开除会籍了。
都知道这个恶例,在场的没人想看到第二例出现在自家的分会中。
会长看看韩钲,“子平,你看如何办?”
韩钲摇头:“小弟没什么想法,照着章程来好了。犯了会规,依规条处置,如果没有,那该给他就还是给他。”
可以以德行品鉴人,但衡量惩处与否的是律法规条,而不是道德,这是他父亲对他的告诫。
“安道,是之,你们呢?”
会计点头,“正该如此。”
“也好……”副会长道,“不过最好还是提醒他一下,免得丢了巩州分会的脸。”
“如此最好。”韩钲点头同意。
三人都看向会长,会长想了一下,“那等会后,我老头子跟他好好聊一聊。不过这件事,都别对外人说,家丑不能外扬。”
“当然。”“自然。”“理所应当。”
三人同时应道。
“这件事不说了。”会长再一次将话题转回,问会计,“常之,我们现在还有多少钱?”
“平安号的账号上,还有三千八百一十七贯,都可随时取用。”
各地分会的资金很多,不可能全都放在会所里面,所以都存在了日渐扩张的银号中。
东南沿海各军州的分会,大多都放在了有章家背景的太平号中,而北方内地,则是都存在平安号里。
这些款子,都不是定期存款或是约定存款,而是活期,需要用时,随时可以支取。
“三千八百贯,不多了。”韩钲道。三个月前,这个数字还是八千一百贯。
“中学的建设用了许多,还有学会后面的温房也花了不少。不过上半年就没大的开支了,下半年看进项,再决定怎么用。”会长对韩钲又笑了笑,“幸好几个大项目都不用走分会的账。”
总会下达的大课题,比如黄河源的考察队,都不从分会走账,直接由总会给付,有的还能从朝廷里面得到拨款。比如这一次的考察队里面,负责考察熙河路的地质情况的分队,明显的就是来自朝廷的委托,为修建铁路做准备。
而韩钲参加的《齐民新编》,也是朝廷拨款——虽然韩钲到手的数目不多,但也是皇粮。此外韩钲手上的两个有关棉花的项目,则是韩家自己出,韩钲的爷爷给的钱。
其实学会的研究者里面,最容易出成果的还是韩钲这样,钱可以可着劲的花,一说要试验田,家里一划就是八百亩。人家都不屑去找资助人和申请经费。
说起来韩钲的祖父凭着他资助的几篇论文,已经可以进学会了,不过那位被封为银青光禄大夫的老封翁,根本从没提出申请过。
不过这样有总会出资的大课题并不多,而且多偏向于实用,如果是数理方面的,更是少得可怜。这一回有关火星运行规律的研究虽占了一点数理的光,可本质上还是天文,就像万有引力定律的数理证明,也是总会那边十分看重的大课题,只不过
但数理方面的论文却是最容易发的,而且研究数理又不用太花钱,因而算学一系的研究者数量最多。
韩钲点头笑笑,转问道,“现款还有多少?”
“会所里的现款有一百三十四贯又一百六十文,其中八十五贯是今日送来的捐款,李太医以故仇老太医的名义捐赠的,指定给了蒙学做奖学金,今天午后就送去存起来。剩下的四十九贯又一百六十文里面,有二十三贯四百零九文,是三天前预支的一百贯会务费的结余。剩下的都是学会的日常预备款项。”
韩钲一边听,一边将一系列数字动手记录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也是他父亲说的。
一边听,一边记,到了夜半三更,韩钲手上的小册子,已经写满了大半。这个季度的工作报告,以及下一季度的预算草案,方才告一段落。
尽管学会大部分时候还是清闲,报告和预算也十分简单,可对四人来说,一天忙下来,中间只抽空吃了两顿饭,都已经累得够呛了。
没等夜宵送上来,副会长和会计就已经打折哈欠告辞了。韩家在巩州城中有府邸,不必连夜赶回庄子,或是借宿在学会中,不过作为最年轻的成员,又是书记的身份,他一向是最后才走。
“子平。”老会长喝着热腾腾的饮子,聊了几句闲话,忽然道,“按说我这老头子不该多嘴的。但李殊的事,还是想跟你说一说。”
韩钲听了,放下手中的调羹,拿了手巾擦了擦嘴,坐端正了,“吴老请说。”
会长吴毕是当年河湟大战之后,一同受邀前来熙河路垦殖的大户之一。不过当年并不起眼,但现在,却是首屈一指。
并不是说其他家族都没落了,只是都没能赶上趟,别人家开疆拓土的时候,他们就小富即安了。现在来看,地位已经差了十万八千里,后悔药吃多少都回不来了。
如今在雍秦商会中,是韩家的铁杆支持者,而且跟他祖父、叔父关系都很好,孙女儿都嫁给了冯家表妹--现在应该说是堂妹--是韩家的姻亲。
吴毕道:“李殊呢,事情做得的确难看。不过贺中行他呢,跟李殊有些龃龉,倒不是纯然公心。照老头子来看,像李殊此人,要么依会规惩戒,一文都不给,这叫维护纲纪,要么就大大方方的给,这是气度。一边说人不是,一边掏钱出来,反而不好了。”
韩钲眉头一皱,“吴老的意思是就不找他谈了?”
“老头子读书不多,但听过人说楚汉,那霸王怎么输的,还不是小家子气!要么就不要顾忌脸皮,把高祖抓起来杀了,反正是兵强马壮做皇帝,没了高祖,他就当定皇帝了。要么就大大方方的把关中封给高祖,约定好的封地也都封给其他诸侯,奉着义帝做他的霸王去,高祖日后就算想征伐其他诸侯,霸王挟天子令诸侯,讨平他也不难。”
“那就放一放?”韩钲试探道。
“不用,”吴毕摇头,“既然之前已经商议好了,那老头子还是过去说一说,免得李殊再糊涂下去。人才难得,放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就更难得了。”
韩钲点头受教。
不对!
仔细回想过吴毕和做副会长的贺中行贺是之的话,韩钲忽然惊觉,其实他们都已经确认了李殊的行径,就是利用推荐权来为己牟利。
但这件事,如果爆出来,整个巩州分会都没脸,顺带的连韩冈都没脸。这里可是韩冈的老家,却出了这种事,不免让外人看笑话——韩钲忽然想起,这一句,还是贺中行说的。
送走了吴毕,处理好了自己的工作,骑上马,韩钲还是在回味这件事。
李殊的行径,贺中行其实想爆出来,而吴毕则是想要压下去,但究竟要怎么做,还是得看自己的决定。不管自己有多年轻,背后都是站着自己的父亲。
韩钲忽然想起了父亲的话,这是不是叫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学会这里比起官场已经可以算是净土了。小地方的分会人少事简,更是比官场干净许多,但照样还是少不了贤愚不肖,更少不了各式各样的纷争。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既保住学会脸面,又能维护学会的纲纪?
该相信吴毕吗?
吴毕一向是和事老,人缘很好,选择资助的对象也很有眼光。叔父和祖父都叮嘱过韩钲,要尊重吴毕,有事情也可以向他请教——不论对错,他肯定会站在韩家的立场上说话,这是其他人不一定会做的。
但自然学会是父亲的心血,不管因为什么理由,如果不能维护会中纲纪,那自然学会日后的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会比现在就把蛀虫抓出来更大。
韩钲忽的笑了起来,面子和里子,究竟谁更重要,其实答案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