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史记索隐》和《吕氏春秋》都是精读过的。
如果只是这点事,还不至于让韩冈难做。他笑道:“是以史迁的《史记》为准,还是以今人的《竹书》为准?”
曾孝宽摇头,“如果只是这么点事,还不至于要让吕升卿挂个名字。吕惠卿又不会未卜先知。”
“还有什么……”曾孝宽几番提点,韩冈终是警醒过来,“放太甲于桐宫?!”
曾孝宽点了点头。
只能是这个!
两府能够圈禁天子,其行动的理论根基,就是来自于伊尹放太甲于桐宫的故事。
如果有人证明伊尹方放太甲于桐宫,并非如史记所说一般,那么失去了大义的名分,被压制的官僚中,肯定会有人要趁机反弹。
即使两府掌握了天下军力,但其执政根基断了,就等于是缺了腿,会有大麻烦。
文攻武卫,岂可偏废!
如果只是说伊尹放太甲于桐宫这件事的真伪,之前其实也不是没有异议。但那些只是从历代文献中翻出来的只言片语,根本不算个事。
但现在是吕升卿整理出了一部《竹书纪年》来,整部书和零散记录对人们说服力,有着天壤之别。
“还有《史记》!”韩冈道。
韩冈根本不在意哪个是对的。世人引用史料,绝大多数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而不会去在意史书的正确。
要是以《竹书》为准,伊尹放太甲于桐宫这个在《史记》中温情脉脉的故事,可就要变成一出王子复仇记了【注1】。
幸好,《竹书纪年》是新出之书,日后会拿着书中的记载,来攻击两府的行为,在世人眼中,肯定是些唱反调的文人。世间共通的认识,还是以《史记》为准。
“是,还有《史记》。”曾孝宽道,“我等行事在前,吕惠卿出书在后,所以即使为人指摘,犹有辩驳之辞。可若是再用共和之语,那世人看了又会作何想法?”
有些事是可一不可再。
前面‘放太甲于桐宫’的事撞上,可以说是吕氏兄弟刻意针对——实情也的确如此。但现在‘共和’撞上,可就等于是聪明的捕盗拿住了蠢偷儿,被吕惠卿、吕升卿两人守株待兔的两府,还有韩冈,肯定是要大丢其脸。
“不能用共和?”韩冈叹息,这可这是好词。
“绝不能用。”曾孝宽肯定的说道,“甚至以黄帝为纪年也不能。”
西方二教,是以其发轫为纪元,但中国想要仿效却不可行。不说会被人攻击是蛮夷猾夏,只是《竹书纪年》自黄帝始这一事,就不免为人联想。
“不过年号只能算是末节了。”曾孝宽又道,“从《竹书纪年》事上看,吕惠卿心仍未死,还望玉昆你要小心。”
“多谢令绰你提点,我会注意的。”韩冈点点头,苦笑道,“想不到吕惠卿真是心如铁石,难以改易了。”
“他心里有怨气嘛。”曾孝宽笑道,“不过现在也只能写写书,阴里刺一刺,做不得大事。”
韩冈道,“可不一定。给他一个机会,他肯定是要兴风作浪的。”
“只要京师稳定,他也翻不起大浪。”曾孝宽想着,说,“最好能早些犒赏众军,免得为人所趁。”
朝廷大典,依故事当犒赏百官、三军。天子大婚,自然是该大赏特赏。但两府决定,不给天子收买人心的机会,将会在近期,以大议会的名义来犒赏。
按照之前拟定的计划,半个月后,大议会的第一次筹备会议就要召开,朝廷将会提前几日以此名义发下赏赐,免得三军山呼万岁,为皇帝庆寿让人头疼。
“再早,多半会让人误会,是皇帝给他们的赏赐。”
两府要在军中提高影响力,要安定军心,还要避免沉渣复起。这是两府想要做的。原本计划得很好,现在却得改变计划。
韩冈思忖着:“只是一个吕惠卿,没必要这般戒备。赏赐差一天两天,他也做不了什么。”韩冈冲曾孝宽笑道,“要相信禁军,相信禁卫。”
曾孝宽又看了看韩冈,觉定不再纠缠此事了,依吕惠卿手中的实力,即使后发制人,政事堂也有足够多的手段获取胜利。
“还有。玉昆,”曾孝宽换到了另一个话题上,“你们的那个自然学会的第一次大会也要开了吧?”
韩冈笑得更加开怀,吕惠卿还是不脱旧窠臼,却不想世界已经变了,能带来些麻烦,却影响不了大局,“嗯,与第一次筹备会议差不多同时。”
注1:《竹书》,是晋代于墓中发现一部编年体史书,因为是竹编而成,故而称为竹书,一般的说法是战国时魏国的史书,从黄帝开始,一直记录到魏安釐王为止。
如今《竹书》的西晋初释本和考正本都先后失传,流传于世有今本,古本两个版本,今本一般认为是后人伪作,而古本是清代朱右曾搜集西晋以来所有引用《竹书》内容的书籍,最后编纂而成。
伊尹放太甲于桐宫一事,根据《史记》记载,伊尹囚禁太甲三年后,见其已改过自新,便迎其重回王位。太甲复辟后,励精图治,成为不下其父的明君。但按照《竹书纪年》的记载,伊尹放逐太甲后是自立为王,七年后,太甲举兵复仇,杀掉篡位的伊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