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运力因而变得庞大无匹、占据了外廓城东南方向大半个角落的东京编组站,还是显得袖珍得多。
而这些编组站,不过是铁路上的小小的一个点,相当于大兵站而已。更加庞大更加宏伟的是覆盖向天下各路的铁路网。
如果把天下所有铁路轨道的里程加起来——干线、支线——怕是有一万里了。其中光是维护干线铁路,就把铁路沿线的厢军甚至下位禁军都用上了。而那些支线铁路,也招纳了大量人力,马匹。
如此雄伟的工程,是先代所难以想象的。
在王舜臣现在看来,这宏伟背后,不知有多少利益在其中流动。只是这些利益,不是他这个武夫能够沾手的。
“阿爹,还等吗?”。王承嗣问道。
“下车。”王舜臣知道儿子想说什么,“既然到东京了,就从这里走。”
“诺!”王承嗣高兴地应道。
做了这么多天的车,他也憋闷坏了。
车掌闻言大惊失色:“留后,这边车来车往,按制度不可下车。”
“难道本帅就得在这里耗上一天?”王舜臣微微笑着,眼睛里看不见丝毫笑意。
车掌惨白着一张脸,却还是努力拦在王舜臣父子面前,“小人不敢耽搁留后的时间,已经联络了站里,车子这就会转到前面的小站台。留后,总共八节车,这么多人若就在铁路上上下下,编组站里肯定会出乱子的。”
‘肯定会报上政事堂。’但这一句车掌却没敢说出来,这可形同威胁,眼前的这位节度留后拿相公们没辙,拿自己撒气却容易得紧。
王舜臣没发作,通情达理的问道,“转到小站台要多久?”
“很快很快。”
说是很快,但到王舜臣下车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王舜臣的随行人等在王承嗣的指挥下,下车卸货,行动有条不紊。
王舜臣在小小的站台上来回走动着,活动着在车上变得僵硬起来的筋骨。
走动间,就看着儿子在那边指派人手,眉宇间难掩得意和骄傲。
王舜臣总是催儿子读书,其实在他看来,自家的儿子做将军也很合适。当然,最好的道路还是考进士,然后以文臣领军,就像章惇和韩冈一样,那就是宰辅可期了。
王舜臣这一回回京,是得到了韩冈的急令,害怕耽搁时间,带回来的人不少,但东西不多。
卸完行李,也没用上一刻钟。联络马车的车掌此时也回来了,他身后带着两个人,走前面的中年人让王舜臣依稀眼熟。
“小人奉相公命,特来迎接留后。”
“是季三啊。”听到来人的话,王舜臣终于认出了他的身份,是韩冈的家丁,现在看样子是被提拔了,“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下车?”
“是相公说的。”韩府的管家说话很是爽利,“车子就在外面,还请留后和大公子虽小人来,相公正等着。留后随扈的驻地,小的也安排好了,跟着他就可以了。”
听说韩冈在等,王舜臣自不敢耽搁,立刻抛下随从,带着儿子就跟着走小路下了站台。
站台后,一辆马车静静的停着,也不知等了多久。
马车外观很是朴素,就连前面的挽马也是普通,只是稍稍宽大一点。但看清楚守在马车周围的十几人,他的身子就是一颤。
“三伯父来了?”身后的儿子轻声询问,带着几分激动。
他只在幼年时见过韩冈,早没了记忆。但当朝宰相能与他父亲兄弟相称,这是王承嗣最大的荣耀。
‘聪明,可惜还差点稳重。’
王舜臣心道。快步上前。
车门在他面前打开,车中一人青衫纱帽,正静静的坐在一张小桌旁。桌上一卷书册,显是王舜臣过来后才放下的。
看到王舜臣,那人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从车上下来,“回来了。”
王舜臣几步抢前,大礼拜下,“舜臣参见相公。”
“嗯?”
就跟前日王舜臣对列车车掌的反应,韩冈的回应声是不满的向上挑起。
王舜臣立刻换了口吻,更加亲热,“小弟拜见三哥。”
“嗯。”韩冈这才点了点头,打量了一阵王舜臣,最后展颜笑道,“在西域终于打磨得像个样子了。”
王舜臣也轻松的笑了起来,“三哥倒是没大变呢。”
“老了。”韩冈摇摇头,又看向跟在王舜臣身后的王承嗣,“这是喜哥?”
王舜臣在旁道:“如今大名叫承嗣了。”
王承嗣方才跟在王舜臣身后,偷眼瞅着这位名扬万邦、权如帝王的三伯父。
看上去只有三十多的样子,远比自家父亲外表要年轻,没有想象中的严厉,而是更加亲切,看不出是天下闻名的饱学鸿儒,也看不出是能立天子、决大事的权相。
但王承嗣一想到眼前的这一位,刚刚学了伊尹,把不学好的皇帝给软禁了,所谓放太甲于桐宫,又召集了天下重臣、名宿,共议大政,其权柄与天子相仿佛,就忍不住心中的激荡,大丈夫当如是。
他上前,带着激动的颤音,“侄儿承嗣拜见伯父。”
韩冈一把将王承嗣扶起,仔细看着他,“好,好,听你爹说过,帮他参赞军务,还拿了一个秀才,文武双全。”
王承嗣赧然,结结巴巴的道,“只是处理处理一些小事,不敢说参赞。秀才也是在西域,不敢与中原士子比。”
“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见识是靠死读书是读不出来的,你能有这份经验,可比多读几年书的乡秀才强得多。”韩冈轻拍着他的肩膊,笑道,“什么都好,就不如你爹面皮厚。”
王承嗣脸更加红,王舜臣哈哈大笑,“三哥这话可不对,小弟只是实诚,不耐烦谦虚来谦虚去。”
“你啊……”韩冈指着王舜臣,笑着摇头,又对王承嗣道,“你爹与我情同骨肉,可性命相托。所以相互间说话坦诚,不需伪饰,这与外人说话不同。以后有什么想说的,想做的,尽可直言,跟你爹一样就好。”
王承嗣连点头,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韩冈见状,又笑了起来。对王舜臣道,“先上车吧。”
三人上车落座,外面一声鞭响,车厢随之一震,车轮碌碌,向前行去。
转出编组站大门,马车上路,周围的声音就大了起来,韩冈开口问道,“回来后感觉如何?”
“一路上都急着走,没多看,只觉得变了很多,都不敢认了。前几天经过关西,从陇右到京兆,城里也罢,乡里也罢,路上看到的人,一个比一个穿戴得光鲜,气色也好。开国这么多年,也就这十几年,关西百姓才过上这等太平安乐的日子。”
不过见韩冈轻轻摇头,王舜臣又道,“还有就是感觉京师现在跟水塘一样,什么水都流进来了。”
韩冈顿时笑道,“是被堵在编组站不能进站的感想?”
王舜臣抱怨,“乱七八糟太多人了。”
“也是没办法。既然要他们进京,就只能忍受一下。”
经过洛阳出发的列车,因为这一天蜂拥上京的专列,不得不耽搁了行程。这事,韩冈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在这边等王舜臣了。
尽管铁路运输的路线图为留下了临时发车的冗余,但这一回跟着文彦博从洛阳上京的老家伙们还是太多了,足足十几人。虽说他们都没有文彦博那等地位,可一个个也是资历老关系深,过去朝廷能仗着天子之威把他们压在洛阳不敢乱说乱动,现在彻底解放开来,可都跟惊蛰后的虫子,一只只的不安分起来了。
而这些乘坐专列上京的大人物,也没有必要的时间观念。硬生生的在车站磨时间,更是破坏了正常的铁路运营。为了协调好这一日的运营,能够推后的都推了,王舜臣只是被牺牲的倒霉鬼中的一个而已。
“最近的事知道多少?”韩冈又问道。
即使是在马车里面,外面还有嘈杂的干扰,王舜臣还是压低了声音,“三哥,当真把官家给关起来了?”
“不能说关,不过差不多了。”韩冈自嘲的笑了笑,问,“景圣,你打算怎么办?”
“三哥既然要我回来,肯定是要用到我的。三哥尽管吩咐,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王舜臣的回答干脆无比,眼中充满了信任,他确信,韩冈不会害他。
“要你做什么?其实是为了张你这张虎皮吓吓人啊。”韩冈笑道,“可少不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