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蔓延开来被连累到,还是有人想乘机来个死无对证,冲抵账上黑洞,现在谁都说不清楚。
“关键是为什么有人会烧丝厂。”他敲了敲扶手,继续说道,“此前十天,杭州盐官县丝厂被烧,之后两天,秀州处也有一家丝厂被烧,到了四天前,就是润州,同时四家丝厂被烧。这两天,说不定又有哪家丝厂被人放火烧毁。”
众宰辅先后点头、
章惇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已经有六家丝厂被人纵火了,谁人能肯定被烧毁的就只有这六家?从频率和速度来计算,润州急报在路上的这四日,多半还会有几家丝厂受到攻击,如果还没有警惕起来,赴前几位同行的后尘,也不是不可能。
章惇环目一扫,观察着在场的几位同僚,想要分析出有哪个人对他的话有着可疑的反应:“或许有人会说这是天怒人怨,丝厂夺民口食,故而横遭此报。但数日之间,三州丝厂先后遭劫,又岂是报应巧合能够解释的?其中必然有人为主谋,唆使民变。”
“子厚相公说得是,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两浙山区和平原的民风截然不同,山中彪悍,山下软懦。若是婺、睦二州民乱,那是一点不出奇。山中村庄,为争水争地,年年都要打上几场。但苏杭润常湖这几州民乱,却是让人始料未及,必是有人在后主使。”曾孝宽道,“当寻究其主使之人,绝不容许其逍遥法外。”
“相公打算如何处置?”邓润甫问章惇道。
“命两浙路提点刑狱彻查此案,灾民令润州赈济安抚,若愿意屯垦边疆,酌情给付旅费。”
“丹徒知县当罢。”曾孝宽沉声道。
章惇道:“应该已经请辞了。”
通天大案,不论是否有牵连,当地的知县都要担上一份责任。若不知情识趣的上辞表请辞,就等着被弹劾吧。
再怎么样,也的把悔罪的态度表现出来,这样背后的靠山才能名正言顺的拉上一把,否则一个不知羞耻的评语加上来,就会变成臭狗屎一般,让人闻风而避了。
“希望他知趣。”邓润甫哼了一声,对章惇道,“当尽速另选贤能。”
“自然。”
参知政事先后表了态,章惇问韩冈:“玉昆,你看如何?”
“我亦觉得子厚兄的决定甚好。不过,可再选个人去一趟两浙,此事非小,当防微杜渐。光靠提点刑狱司和当地州县的奏疏,总是隔了一层。”
工厂是韩冈大力推动,现在出了事,他派人去两浙查个究竟也好,掩盖事实真相也好,都是情理中事。曾孝宽、邓润甫都没有异议。
章惇想了一下,道,“让宗状元去如何?”他问着韩冈,“他是浙人吧?”
“是,就让他去。”韩冈点头同意,这件事让宗泽去他才放心。
短暂的会议之后,章惇与韩冈留了下来。
“玉昆,你是不是有什么看法?”章惇直率的问韩冈。
韩冈点了点头,“之前子厚兄你和曾令绰都说,这件事别有蹊跷,并不简单。”
“玉昆你觉得不是这样?”
“其实我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韩冈道,“归根到底,还是江南的工厂主太黑心了一点。”
章惇眉头微皱,道,“何以见得?”
韩冈道:“想必子厚兄你也知道,关西所创办的棉纺织厂数量比丝厂还多不少,棉花也与丝绢同样依然,雇佣的工人甚至是倍于江南丝厂,为什么关西就从来没有过工人烧厂的事?”
章惇道:“那自是因为无人唆使。”
韩冈反驳道:“若心中无怨,又有几人会因唆使而犯下如此重罪?”
关键就在这个唆使上。不是工人冲击丝厂,厂子也不会给烧掉。大部分工厂的防护都很紧密——丝绢本来就是另一种模样的货币——三两个人想要纵火,保准会被打出来,只有上百人的骚乱,才能得到纵火的空隙。
“在关西,棉纺工人想要作乱,回家提了弓刀出来就能干了。关西人哪家没几把兵器,两三张弓?可就是没人作乱。相反地,有不少贼子偷入厂中,被厂里的工人群起擒获,械送官府的例子。子厚兄,人心向背啊。”
韩冈语重心长的说着,章惇一时默然。
只追求利润,从来不在乎人命。黑心,贪婪,视人命如草芥,这是如今江南开办丝厂的诸多工厂主的标准写照。
但这些人虽说黑心,可如果是在同等技术条件下进行公平竞争,韩冈不觉得雍秦商会有获胜的可能。
江南的水力资源远胜于西北这一条,只是很小的因素,而且很快就会在蒸汽机上给拉平。真正的能让江南工厂主大获全胜的最重要的一条原因,是双方工人的待遇。
雍秦商会的棉纺工人,隔三差五就能吃酒吃肉,要不是棉布缺乏竞争对手,能卖上高价,谁会给他们那么好的待遇?这可都是成本。
但大宋的丝绢太多了,工业化的丝绸成本虽低于民户所产,而且质量稳定,但无一例外,都买不了高价。蜀锦等贵价锦缎,只有手中制作,现在的机械还做不出那个等级的丝绢。
开办丝厂的工厂主,即使想要把自家产品卖出高价,也不能超过民户的产品,否则就没人买了。而要压倒其他工厂的产品,除了压低成本之外,更是没有其他办法。
以资本天生的逐利性,压榨工人就成了必然。
‘这发展,真是让人眼熟啊。’韩冈苦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