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刘绍能挑起边衅,辽人的大军随时可能会杀过来。
正常的交锋,刘舜卿绝无二话,拿了朝廷的俸禄,就该好好做事。但为了某个大人物的野心,去与辽军对垒,未免太冤枉了一点。
刘舜卿狠狠的跺着地砖,仿佛那长条形的砖石是刘绍能和他靠山的脸。
他可从来没从吕惠卿手上拿过一文俸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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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厢吕惠卿大喊着要攻打辽国,讨伐逆贼,那边厢就边境告急,辽军准备入寇。”韩冈指着远处灯火辉映的地方,那里是不夜的东京城,“人人都会清楚,这必然是吕吉甫私下里做的手脚。”
“无害于国。”王安石道。
“更是查无实据!”韩冈补充道,“即便有实据,也查不出来,”
“行事岂能畏避人言!”
“人言士论,吕吉甫岂会在乎?而且结果只会是吕吉甫想要的结果。”韩冈摇头笑,“岳父当心知肚明,士论清议之后必定会站在吕吉甫的一边。否则岳父和吕吉甫这般辛苦又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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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节,吕惠卿的妻妾们正给给家里年幼的子侄和孙辈们准备过年的压岁钱。
红绸袋装起小小,里面是几枚钱币。数量虽少,却都是铸币局新造的金银钱。
吕惠卿轻轻拈起一枚金钱。
钱有半两之重。中无方孔,形似小饼。
这是韩冈说了很久的模锻压制成型的钱币。
钱上纹路精细,背面的如意图样,正面的元佑元宝字样,还有外廓上的小齿,都是一丝不乱。
小小的金钱,完美的犹如一件工艺品。而银钱同样如此精美。
要不是听说铸币的模子损坏严重,铸币局早就将金钱、银钱推广出去了。
现在这样的金银钱,尚不能公行于世,只能作为压胜之用。
朝廷赐予重臣,而吕惠卿又给了家里的孩子。
岁岁年年,都少不了这一回。
是的。岁岁年年!
吕惠卿将金钱丢进装钱的小篓子中,叮当一声脆响。
岁币是皇宋立国以来最大的屈辱。
兄弟之邦只是一个名分,而岁币才代表着宋辽两国之间真正的关系。
如果有哪位宰臣能够废除岁币,立刻就是天下人心目中的英雄。
之前就算是击退了入寇的辽军,夺占了灵武之地,还在西京道上啃了一口下来,朝廷也没有废除岁币。
但这一回耶律乙辛篡位,给了朝廷最好的借口。
无论哪位宰辅,都有心借此良机,废除旧日盟约,不再向辽人提供岁币。
而处在河北的吕惠卿,正好有着绝佳的地利。
只要为此打上一仗,甚至不要打仗,仅仅是调动了辽军兵马叩关,这份功劳就得算在他的头上。
那时候,即使是京城中宰辅们都说要废去岁币,功劳最后也不会落到他们头上。
难道在安全的地方动动嘴皮子,比得上实际临战的功劳?只要朝廷不再奉上岁币,任谁都会说这是吕惠卿击退辽人的功劳。
就算打不下一座城池,甚至大军未向北越过界河一步,这功劳都是他吕惠卿的。
而断绝了岁币,辽人会不来吗?
本来就不惧辽人入寇,又有了火炮装备军中,还担心挡不住契丹铁骑吗?
他所要做的,只是改变一下先后次序。
将朝廷断绝岁币激得辽人大动干戈的事实,说成是因为自己的进攻才结束了耻辱的岁币。
只消倒因为果。
只要先行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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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宰相不过等闲,回到京城更不是难事。”韩冈望着天上,没有了月光的干扰,银河比平日分外清晰,“吕吉甫需要的,岳父想看到的,是能够和小婿抗衡的声名。”
“非是小婿自大,但如果只从名声上,吕吉甫的确差得小婿太远。正常情况下,他永远也比不上小婿。除非日后有什么变化,让小婿身败名裂。”
王安石静静地听着,任凭韩冈仿佛自言自语的述说。
“可这一回,耶律乙辛给了他一个机会。耶律乙辛篡位,断绝岁币供给是既定事实。可如今吕吉甫一力主战,一旦辽人大军压过来,即便仅仅是威吓也好,吕吉甫只要将之拒之门外,废除岁币的功劳却能全在他一人身上。啊……还有岳父。但想必岳父是不会与吕吉甫争功的,新学需要吕惠卿。”
王安石眼皮动了一下,可沉默依然,并不去评价韩冈说的是对是错。
“但有一点,岳父和吕吉甫大概弄错了。”
韩冈语气沉了下来,转身看着王安石,双瞳映着不远处的灯火,闪烁如星,
“辽国皇帝的确需要岁币。富彦国当年出使辽国,曾经对辽主道,若辽宋通好,皇宋以岁币赠之,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获’;如若两国交兵,再无岁币,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辽主当然会选择岁币。”
“试问没钱怎么使唤人?军中的神臂弓手,齐射一次都要记一份功,有一份功,就得有一份赏。辽人也好,武夫也好,忠义之心比不过对财货的贪欲。有了大宋每年送上的五十万银绢,辽主就能收买诸军、诸部人心,牢牢的控制住国政。”
“耶律乙辛当年也需要岁币,作为权臣,最不能丢的就是财权、军权。没了岁币来收买人心,他连三五千兵马都控制不住。他更不能丢了岁币,否则连名声一并都会丢掉。”
“可是有一点,小婿想问一下岳父。”韩冈盯着王安石的双眼,缓缓道:“耶律乙辛,他现在还需要岁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