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只有小门小户才会出事。寻常的富贵人家,屋舍高大,毒气很容易飘散。贫户则根本烧不起燃料取暖。以寝宫之大,上皇本不会有事,偏偏换了床,毒气聚在帐中没有散发出去。”
曾布还是不信:“难道是暖炉坏了?但暖炉坏了就会有烟气,殿中这么多人都没有一个发现的?”
韩冈没有说话,章惇指了指东面,“石炭场。”
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因为气味被盖住了。
平常暖炉坏了,绝不会发现不了,偏偏今天石炭场大火,烟雾无孔不入。就是天子的御榻,那一张如同房间的大床被放下帐帘,里面也早有了石炭场产生的烟气,所以没有注意到暖炉漏了气。
难怪韩冈说是意外!
看着宰辅们恍然的模样,韩冈放弃了向众人说明无色无臭,才是炭气之毒——也就是一氧化碳——最可怕的地方。
韩冈现在对气学的态度是希望别人来指出自己的错误,超越自己,继续往前走。
虽然不会故意留下破绽,但对于一些错误的认识,都没有在特意去加以更正,他更希望有人能够通过格物自己去发现。这其中,就包括了一氧化碳中毒。
所以他才没有将这一常识主动公布,而是希望有人能够发现其中的问题,能够给出合理的解释。就是跟苏轼和章惇聊起来,也没有清楚的说明过。
而且韩冈在叩问上皇圣安时,就看到过那只暖炉,也看到了大大的八步床,但他没想过会发现一氧化碳中毒,寝宫人进人出,有事不可能察觉不到。福宁殿里这么多人呢。
但现在当真出事了,韩冈总不能对外说他注意到了,却大意了。
所以韩冈才会说是意外,否则麻烦缠身。
对于赵顼的死因,没有人再有疑问。
了解了死因,对于案子来说,已经算是告破了。
但剩下的问题,却更加恐怖。
因为凶手……说轻点就是肇事者。
是当今的皇帝,太上皇的亲骨肉。
是弑君。也是弑父。
并不是他本身的意愿,但结果如此,动机也改变不了可悲的事实。
“宣徽……当如何处置?”向皇后颤声向韩冈问着。
她的丈夫暴毙,致死的原因找到了,但不可能没人去猜测其中的问题,要么归罪赵煦,要么就归罪于向皇后。
虎毒不食子,只要不是则天皇帝一样的女人,很多时候会为子女担下罪责。但赵煦不是向皇后亲生,要让她在自己的名誉和小皇帝的名声之间做个选择,何其之难?
而且一旦有这些罪名缠身,到了赵煦亲政,肯定会忙不迭的将罪名坐实,别说向皇后本人,就是向家恐怕都逃不过一劫。说不定还没到那个时候,虎视眈眈的朱氏就会在她儿子帮助下,以此为借口夺下太后之位。
只是,她能将责任推到才六岁的赵煦身上吗?
韩冈摇头,“臣一时拿不定主意,殿下何不先问问殿上诸公?”
没有一个开口,就连王安石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有薛向大着胆子道:“殿下。旧有故事,此事不为罪。”
向皇后精神一振:“薛卿家请明言!”
“春秋时,许国国君悼公重病,太子止进汤药于悼公,悼公饮药随即而亡。此事究其本心,本为其父病情,所以董子说,君子原心,赦而不诛。”
这一件事,与今日小皇帝的过失几乎没有两样。
许止进汤药,自己没有先尝便给其君父喝下去。而赵煦没有征求专家的意见,便下令移动暖炉,密闭帐幕。
这都是犯了大错,造成了他们的生父和国君的死亡。初衷虽为好意,却造成了最坏的结果。
西汉大儒董仲舒以春秋决狱之法论许止之罪——许止父病,进药于其父丽卒,君子原心,赦而不诛——可以赦免,不当论其罪。
这是根据《春秋·公羊传》而定义的判决。
殿中的哪位进士出身的宰辅不知道这个典故?但他们为什么不说?却让薛向抢了先?因为在《春秋》原文之中,对于许止的做法只有两个字——弑君。
杀了就是杀了。
无论如何,赵煦弑父是铁案,无法洗脱。
注1:南宋的宋慈在《洗冤集录》中有记载一氧化碳中毒的症状和原因:‘土坑漏火气而臭秽者,人受熏蒸,不觉自毙,而尸软无损。’这应是中国历史上有关一氧化碳中毒最早的记录。按照北宋煤炭的使用情况,也应该会有这方面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