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铸币局任务的时候,京城的各家金银交引铺中,来此兑换的钱币的客户,大多都指名要新钱,而不要旧钱。
当时没有新钱可以兑换,而很多客户又不愿意兑换旧钱,使得近两个月来,金银铺的生意一落千丈,旧钱都兑换不出去,金银都收不回来。甚至使得京城中的商业贸易,也连带着比往年同期跌落了近一成——这是来自开封市易务呈交政事堂和三司的报告,没有一点水分,全是真金白银的损失。
直到昨天,新钱终于运进了交引铺中,正式开始对外兑换,市面上才陡然火爆起来。
铸币局有了一个开门红,只要能够保持下去,朝廷就等于多了一个稳定的财政收入。太上皇后心中欢喜,韩绛、蔡确近来也笑得开心,手上终于有钱了,哪能不高兴?
现在所要担心的,就是日后的质量了。韩冈不可能一直都管着铸币局,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变得粗制滥造起来?
而且随着产量的上升,质量能不能保证不下降,也是一个问题。
同时一文铁钱将会在天下各大钱监普遍铸造,青铜折五钱的铸造地点也不会局限在京师。如何维系在外地铸造的钱币质量如一,这更是韩冈现在需要解决的难题。
有这些问题纠缠,想来韩冈现在的心情不可能会变得太好。
将新钱丢进笔筒中,章惇不免要为苏轼担心起来——的确不是韩冈,而是苏轼。
韩冈从来不需要让人担心,需要担心的,都是跟他过不去的那一方。
无论尊卑,从无例外。
但苏轼就不一样了,他的性格每每拖累了他的前程。
外面都在传苏轼正在准备上书,以贺铸善文辞、精诗赋为由,为其抱不平,请求朝廷给文辞之士一个恩典。
而这并不是完全是谣言,就章惇所知,苏轼身边的那一帮朋友,的确是准备请求朝廷将贺铸从现在的武班转为文资。
虽然并不是要朝廷给他官职,但文尊武卑,从武官转为同品级的文官,是标准的擢升,便是降一阶,也算不上贬谪。
不管苏轼究竟是什么想法,但不论是在官场上,还是在市井中,在任何人看来,苏轼这样的举动都是针对韩冈本人。
韩冈也绝不会一笑了之。
那个贺铸本来只是靠了荫补为官,而且还是四五代前的先人,换作有些能力和才学的官宦子弟,都会选择去考进士。有个官身,考贡生就容易许多,有这点优势,去考进士自在情理之中。正如当今的首相韩绛,他便是四十年前,带着荫补来的官身考中了进士,而且还是前三。
既然贺铸有了官身之后都没有去考进士,可见其并无才学,光会作诗作词又算得了什么?就是还没有以经义取士的时候,礼部试和殿试也照样要考治国的文章,而不仅仅是诗词歌赋。
朝廷对贺铸并非不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姓名中有个铸字,便被派到钱监这个油水丰厚的位置上,后来又被调到了新设的铸币局中。
正常人都知道,一个新设的衙门——只要不是为了塞人才设立的——是最容易立功,也最容易升官的地方。当年的制置三司条例司、司农寺、中书五房、军器监,甚至是各地的市易务,多少官员攀着捷径升上来了。
韩冈在新衙门中下了很多功夫,花了不少心血。如果能好好配合他做事,功成之后,如何不升官?铸币局中尽是工匠,官员也多是匠师出身,在官场上根本没有前途可言。相对于他们,仅仅是荫补出身的贺铸反而具有了优势。贺铸还会做些诗词,算得上有文采,如同鹤立鸡群。将差事办好了,在朝堂上亮个相,转眼就能蹿升上去,可他偏偏弄出了个下等考绩来。
这么好的机遇没把握住,这就怪不得任何人了。这样的官员,放在哪里都出不了头。任谁来看,都只能说一句活该。
何苦为他而与韩冈对上,这岂不冤枉?
章惇对此也有些头疼。
苏轼是自己拉回京城的,却偏偏要跟韩冈为敌,当年的旧怨未了,如今又添新仇。最后,自己也要落埋怨。
两人混迹的圈子完全不一样,中间的隔阂比海还深,平日里在朝堂上见面,连个招呼都不会打。关系缓和不了,嫌隙当然只会越来越深。
是不是过些日子请两人过来喝一顿?章惇想着,总要设法补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