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韩冈自知已年过而立,二老都是奔六十的人了,以此时的人均寿命,很难说还有多少时间。不是富贵人家出身,从小能够养尊处优,身体调养得好。两位老人操劳多年,病根子早就落下了,什么时候都有可能突然发作。
韩冈对此也左右为难。他现在不可能放弃一切,回乡供养父母。而韩千六、韩阿李又不愿意上京来住,现在只能先托付给冯从义夫妇,再过几年,让儿女中最年长的韩钟回去照看。韩冈的长子不是读书的料,还不如留在家乡谨守门户,学着怎么照管家业。不至于像一些宰相家的子弟,除了败家,就没有别的特长了。
冯从义的信写了很多页,韩冈一张张的翻过去,装订起来都能充上一本书了。
良久,他放下信。闭起了双眼,
王旖正好推门进来,见韩冈正仰着头,闭目养神。
“官人!累了吗?”她忙问着,过来轻轻捶着韩冈的肩,“晚上就多休息一下吧,今天朝中那么多事,回来也没见歇着。”
“还好。”韩冈睁开眼,拍了拍肩头上的小手,笑道“不是郊祀之年,没那多事。没看今天回来多早?去年可是连着几夜都没能合眼。”
今年冬至日的大典并非正式的郊祀,也就没那么折腾人。
朝贺之后,太庙用荐黍之典,宰执祀于南郊圜丘,回来再向天子复命,并进拜太上皇与太上皇后圣安,很快便结束了。
而今天给予百官、三军的赏赐,也远远少于祭天之后的开销。让并不充裕的国库,不至于再一次干透了底。
“不是说这两天都在争要不要大朝会上要不要放号炮吗?官人没跟太常礼院的那些人争起来?”
在京重臣家的家眷,向来耳目灵通,韩冈不以为异,“为夫又不在两府,早推过去了。”
朝会的制度行之有年,时常会有些改动。这一回,因为火炮在辽国使臣面前为朝廷涨了脸,便得到了向皇后的看重。
不仅寻常都要放号炮,这一回大朝会,太上皇后依然认为空放的礼炮有助朝廷威仪,所以大朝会上也要开始有硝烟味了。
对此,太常礼院的礼官反对了几次,说是不合古礼。但向皇后坚持自己的意见,朝堂上也并不缺人支持她。最后,便争执了起来。
礼家如聚讼,就是亲兄弟议论起礼法来,都要为礼仪制度孰是孰非争吵起来。程颢程颐就争论过,张载和张戬也同样有过争论。吕大防、吕大临那家兄弟,当年撰写乡约时,同样争执不已。永远都不可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既然争也争不出个眉目,在宰辅们看来,还是按照太上皇后的喜好来做就了事了。可是礼官揪着不放,争论起来,闹得朝堂不得安宁。
这场无谓的争吵,韩冈早早的就躲到了一边去,全都推给了两府,他是绝对不想掺和进去——尽管在他看来那群礼官只是想表现自己的存在感。
说礼炮是不合古礼。但大朝会时,一套舞蹈于庭的节目,又是哪门子的规矩。当韩冈不得不穿着沉重的朝服,随班手舞足蹈的时候,总是觉得这至少有大半蛮夷血统的习俗实在是蠢透了。
王旖知道韩冈的脾气,对礼节并不是很看重。完全跟他当世大儒的头衔不相称。
不过韩冈阐发气学理论中,所谓的礼,并不局限在礼仪制度上,而是文法,是国家制度,是上下之序,远比单纯的礼仪要宽广得多。大部分儒者,如果所学不在《三礼》上,他们所持有的观点,多半就跟韩冈类似——谁都怕繁文缛节的麻烦。
“对了。”韩冈突然睁开眼,“过节的钱都发下去了吧?”
“都发下去了。全是官人监制的新钱,昨日才去金银务兑换的。”
韩冈点头,新钱前一日就开始放开兑换,就是为了让东京军民从今天开始,就能用上新钱。
“家里面都说了什么?”他问道。
“都说这一回钱铸得好,精工细作,看着就值钱。不仅是家里面说,外面也都在这么说。”
“那就好。”韩冈放心下来。
准备了那么久,他不希望有什么波折,只盼着能够平平顺顺的取得成功。
铸币局顺利的发行新钱,接下来,年前也没什么事情需要担心了。
王舜臣的那边只能等消息,说不定要开春之后,他才能收到枢密院的命令。日本那边也同样得等着杨从先的消息。但就算有什么事,也得等明年再做计较。
当能平平安安过个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