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没把药丸戴在胸口,而是放在随身的小腰囊中。小童一翻就着,用力捏开了蜡壳,接过后面侍女递过来的一杯热水,化开来,让文彦博一口服下。
跟着文彦博的除了这个十二三岁的小书童,还有四名侍女,又有两个老成稳重的仆人远远地跟着。他这么一发作,让所有人都慌了手脚,一起聚了过来。有的帮文彦博舒胸口,有的则揉着额角,还有的打扇子,更有的从便携的冰桶中拿出一条手巾来,给文彦博敷着额头。
这几位急救的手段做得很熟练,就是每个人手都颤着。若是老相公出了事,他们都没有好下场。
幸好这一次的症状还是很轻微,过了片刻,文彦博便缓了过气来,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睁开眼后,看着身边一群人,便有些不耐烦,挥手道:“都散开,闷得很!”
除了小童,其他人都依言散开。
迎着池塘的凉风喘了几口气,文彦博的感觉又好了一些。
心口舒服了,但火气又上来了。
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风车所在的方向。本来这几日文彦博就是心浮气躁,只想安安静静度日,但家里的六儿子倒好,这两天又不知围着风车在捣鼓着什么,差点就把他老子给惊得发病。
拄起拐杖,文彦博就往风车那边走过去。没人敢拦着,只能小心翼翼的扶着他。
穿过一道侧门,一眼就看见文及甫在风车前。
文彦博当即用力跺了一下拐杖:“你这孽子,又在闹什么?!”
文及甫奔过来,听见文彦博的怒喝,脸色就开始发白,小声的道:“儿子正在做实验。”
“实验?”文彦博张眼看了一下。
一个四出漏水的木桶,清水淌了满地。木桶的上方插了根极长的管子,一直通到风车顶部的小窗口处。
文及甫连忙解释道:“就是这一期《自然》里面的实验。孩儿方才试着从高处倒了一杯水,就把铁箍的木桶给撑裂了。”
文彦博脸上的火气不见了,皱眉看着还在流着水的木桶,“当真是一杯水倒下来,就压坏了木桶?”
“真的。”文及甫点头,他指了指风车的顶端,“儿子方才就让人在上面倒水,只一杯,便把木桶给撑坏了。”
就在第三期的《自然》中,提到过这个实验。只是书中没有讲道理说出来,像是考试一样,让考生去想原因。穷书生做不起实验,但文及甫能做得起,《自然》上面一干实验,只要手上的条件能满足,文及甫都会设法去重新验证一番。
“这是什么道理?”文彦博问。
“韩冈曾经在桂窗丛谈中说过压力和压强的区别。同样的力道,针能戳破纸张,而手指不行,是因为针尖的压强大。这个也是类似……”
文及甫说到后面声音就小了,终究还是有地方说不通。撑坏木桶的力量是哪里来的,这一点他解释不了。
“再好好想想。”文彦博盯着儿子。
文及甫想了一阵,试探着用文彦博喜欢的话来说:“只要将力气用对地方,虽是四两之力,也能挑动千钧之重。”
“正是这个道理。蝉翼为重,千钧为轻。虽是颠倒,但其实只要放对了地方,不是不成理。”
文彦博对儿子的兴趣,没有干涉的意思。
文彦博看过《自然》,三期都翻过好几遍,其实很多地方都看不懂,尤其是数算的部分太耗神。年纪一大,精力已衰,没有精神去研究什么新学问。但生物、物理和化学的篇章,有意思的地方很多。当做是闲暇时的消遣,开阔眼界,增长见识,他也鼓励儿孙们多看一看,
自家的儿孙不少,但哪个挑出来都是不擅诗书。眼前的这一个也是连封信都不会写,之前牵连了多少人。幸而现在有了个爱好,能钻研下去。说难不难,需要做实验验证的地方,用钱砸也能砸出个响,不比文才,花多少钱也买不到自己身上。
如果韩冈日后能将气学扶上官学的位置,自家几个不成器的儿孙,好歹也能凑个热闹,捧场凑趣的事可以做做。
纵然过去有些恩怨,但韩冈既然想将气学发扬光大,就必须将心胸放大,兼收并蓄是免不了的,否则他独力支撑又能支撑多久?光靠关中一地的儒生,缺乏足够的声势,想要占据官学的地位,势必比登天还要难上三分。
以韩冈的聪明,相信他能想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