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近了,都不会觉得他有多神圣。否则守卫宫掖的亲从官怎么会去信仰弥勒教,以至于庆历年间发生了的宿卫之变?
要知道,能成为亲从官,无一不是三代身家清白,被一道道严格的审查检验过。有很多都是从开国初年就是禁军甚至班直成员,父子相承,一直延续至今。这样的人都能为了虚无缥缈的弥勒佛,去杀更加神圣的天子。可见与皇帝走得近了,只会将他视为凡人。
但这些话不能明说出来。
可气学到现在为止的研究,却分明是在剥夺天子身上的光环。从宣夜说,到大地球形,再到五星绕日,还有如今还没有公布,但王安石已经听说的宇宙论,依照观测到的实际情况,来重新解释了日月星辰的运行规律。分离了天文和气象,并与过往的一切谶纬之说,彻底割离。
从儒者的角度来讲,没有比这样的学说更为符合正统的儒学了——敬鬼神而远之,不语怪力乱神——谶纬图说,原本就不是儒家的东西。
可是皇帝的神圣性,几千年来,已经于谶纬不可能再分开,即便皇帝本人都有着清醒的认识,但依然是不可宣之于口的秘密。
既然气学是在悬崖边一步步上行,韩冈就必须要杜绝任何会造成危险的人和事,不惮以最暴烈的手段进行排出,以警告后人,不要重蹈蔡京覆辙。
这样的坚持,他能够延续几年?王安石不能不担心。
韩冈完完全全是玩火,一不小心就会将自己和气学一并给烧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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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能看透的危险,韩冈当然更有自知之明。
他正在筹划着如何加快推进气学的发展脚步,让其变得无可替代。
这是当务之急。留给他的,最多也只剩十余年的时间。
近来的一段时间,他一直都有留意小皇帝的一举一动。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赵煦对自己有很深的敌视情绪,赵顼当初在禅位之前留下的一句话,让自己在赵煦心里就变成奸臣。
小孩子的恨意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样的情绪,会影响到他对气学的看法,在学习上也会有所偏向。这是韩冈不太喜欢看到的。不过韩冈还是有信心将他对气学的观点给扭转过来——这世上,没有比苦读经书更枯燥的事了。
至于他对自己的看法,那就放一边。没有一个皇帝会喜欢人望太高的臣子,等赵煦能够亲政之后,不论他现在对自己是什么看法,最后都会变成一样的态度——警惕并且敌视。
韩冈无意去赌赵煦的寿数,不论他能活到几岁,预备的方案必须往最坏处做准备。
具体的方案,其实已经在施行中,现阶段韩冈所有的计划,深层的目标都是在推动气学与社会更加紧密的联系起来。
蔡京一案后,朝堂上迎来了久违的平静。
蔡京每日早起参加常朝,围在他家门外的人群也逐渐散去,只是他家里的人出去采买,价格总是要贵上好几甚至十几倍,而直接拒绝他家上门的商户则更多。没什么人同情他,倒是嘲笑的居多数。此外蔡卞也申请出外,在王安石的干预下,很快就外放淮南东路的海州沐阳县担任知县。
一下跳进了御史台,吴衍没有登门造访。成为台官之后,与重臣之间的往来就必须时刻加以注意,他可没有蔡京一边做着御史,一边游走高门的胆子。但他还是让人送了信过来,向韩冈表示感谢。
半月之后,第一批青铜质地、制作得也更为精美的当五大钱出炉;黄铜当十钱的母范打造成型,所需的原材料的进货渠道也确定了下来;铸钟匠们正在依照韩冈的意见去修改火炮的模范;而火药的改进配方现在却还没有一个眉目,但爆炸威力实验也在顺利的进行中。
进展有快有慢,但始终没有停顿,韩冈对此已经很满意了。
也就在这半个月中,蔡确如愿以偿的将御史台上上下下清洗了一遍,乌台、谏院中的台谏官,十数日间十去七八,御史中丞李清臣为此上表请郡。当天,太上皇后发出诏令,曾经引罪出外的前任御史中丞李定官复原职,重回御史台。
吕惠卿接受了去河北的任命,很快便要入京诣阙。此外,苏轼也被招回来了,即将就任中书舍人,这好像就是章惇和蔡确的交换条件之一。
还有高丽,辽国据说已经打到了最南端,侵占了其全境。耶律乙辛派出的国使已经越过边境,不日抵达京师。
将《自然》的第四期审定完毕,确定了付梓的稿样,韩冈将稿件小心的收进了木盒之中。
坐上晃悠悠的摇椅,休息下来,心里回想着最近的人事,感觉着这京城好像又要热闹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