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不琢,不成器。”种谔抬起头来,如石雕铁铸的面容没有一丝动摇,“十七若撑不过去,那就是他的命。撑得过去,那才能成大器!”
“五叔!”种建中叫道。
“你们兄弟几个从军也有十几年了,何曾吃过苦,又有几次在生死之境上挣扎过?不趁现在锻打一番,难道还要靠我、你爹,还有你的叔伯再撑上几十年?!种家的门户终究还是要靠你们撑起来,没个好身板怎么撑?!”种谔冷然说着,“十七是你兄弟,可别忘了,他更是我儿子。”
种建中无可奈何:“侄儿明白。”
种谔又瞥了侄子一眼,低头再去看沙盘,眼神也渐渐变得兴奋和狂热,最后他一拳捶在沙盘边。
“辽人不来则罢,来了就别走了!”他的语气森然,“区区三五万帐,到兴灵也不过一年而已,不好生扎下根基,这么快就想南侵?小心我翻了面皮,将兴灵也夺下来!”
……………………
辽人大军南下了。
这是溥乐城主种朴十天前,接连派亲信向韦州和盐州通报的紧急军情。
若是说位于环庆路北方防线最前沿的韦州,其实防御辽人南下的第一道关卡。那么溥乐城,便是韦州北方抵御辽人的第一道防线。
其位于韦州的北侧偏东,控扼辽人南下的主要通道灵州川。之前韦州边境上的几次冲突,大部分都发生在溥乐城附近。
十四人死,二十一人伤,还有八人失踪,这是到辽人南下之前为止,种朴手下斥候游骑们的全部伤亡数据。
能在溥乐城中成为一名斥候,无一不是可以以一当十的精锐骑兵,但在与辽人越来越剧烈的冲突中,仍是不断的受到损失。
要运回乡里的,在火中烧化,只留下骨殖做纪念。但更多的,则直接埋在了溥乐城边的墓地中。
所以在半个多月前,他设计埋伏了一支契丹人的骑兵小队。但随之而来的发展却让他失去了炫耀这份功劳的想法。
辽人竟然群起而动。数千辽军,在溥乐城北方札下营盘。看似是在围城,其实向南留下了很大的缺口。是造声势逼迫城中守军自行行动,甚至希望他们能南逃。
望着城外随风招展的旗帜,种朴心情更加阴郁。
每一名士兵的伤亡,都在挑战着种朴的自制力。之前伏击辽人成功,的确有了一点赏赐,但更多的,还是私下里的训斥!现在他是在勉强压制自己的愤怒,却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再也压制不住。
种朴运气不佳,另外也是少个文官的出身,比起官运亨通、中过明法科的堂弟来,眼下仅为环庆路第七将的正将,环庆北路巡检使,镇守在溥乐城。麾下兵马三千五百,实际上有三千出头的兵力,大约军籍簿上八成五多一点,算得上是精锐了。
在北方七十里外,与溥乐城遥遥相对的,是辽军盘踞的耀德城。这两座城砦,皆位于灵州川畔,是韦州通向灵州的道路上的中继点。在皇宋开国之初,党项人还没有占据灵州的时候,这两座城砦,维系着灵州城的补给线。
等到了李继迁叛宋,占据了兴灵、银夏乃至横山,溥乐、耀德变成了西贼南侵时,往来兴灵和韦州中途的落脚点。
而从一年多前开始,在西夏灭国之后,则是分别为宋辽两国占据。两城中间的位置,便是宋辽的边界。
耀德城从三天前起,便不断有一支支辽军骑兵从北而来,陆续汇入城中。据斥候们的回报,从装束看,其中有契丹人,有库莫奚人,有渤海人,甚至还有党项人——打了一年多的交道,辽人中的不同族类,斥候们倒是分得一清二楚了。
“城主,去南边的人回来了。”一名心腹小校过来轻声禀报。
“让娄七来见我,其他人下去休息。”种朴挥挥手,让人退下。这是他派去南方的一支斥候小队,目的是试探辽人的动向。
但种朴的心腹小校没有动,而是低声道:“他们撞上了一支一百多人的辽人斥候。”说着,他就从下面领上来一群士子。
种朴终于明白了,冷喝一声,“看来辽人是不准备过年了!”他看看回来的这几名斥候,却发现少了一个熟悉的人,“娄七呢,是受了伤?”
那名小校低下头,声音也同样低了下去:“城主,娄七不成了。”
种朴一听,转身便走。下城后,就直接冲到了疗养院的重病房,只见正中央的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人。但这个人脸上盖着一幅白巾。身上满是未干的血迹。
缺少两根手指的左手露在外面,正是自己过去的亲兵娄七。将他派到外面做斥候,是打算让他立些功勋也好提拔,哪想到会这么没福气。
揭开白布看了几眼,种朴飞一般转过身来,脸上不见悲恸,只有愈来愈盛的愤怒。
“且去准备,晚上随我去杀上一番!”他阴森森的低喝道。这段时间以来,都只是反击而已——你来打我,然后我还手——还没有主动攻击过。之前的伏击,也是居于这样的想法。但现在,种朴决定改变,“拔掉辽人的几个营寨,逼辽人动手攻城。”
“城主,我们这里可不好主动出手啊!万一城外的辽人大军当真开始攻城……”
“怕什么?!枢密府中的相公,可不是文彦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