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重臣退休时常走的道路。薛向是跟王安石是一辈人,据韩冈所知,好像还要年长一点,这个年纪致仕,并不是什么让人惊讶的事情。
当然,在公开场合不加避讳的坐下来喝酒,倒是会显得心中光明磊落,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问题的。只是能坐在一起喝酒,至少有几分交情的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最后到底会怎么认定,只能看赵顼本人是怎么想了。
韩冈可以肯定,沉浮宦海数十年的薛向绝不会考虑不到这些可能,可纵使从街前横过的行人都因为摊子前的几十匹马而向内张望,薛向依然与韩冈推杯换盏,谈笑自若。
薛向几十年的官宦生涯,任职多地,开封,关中,淮南,河北,淮河以北各路都跑遍了,担任六路发运使的时候,更是连东南六路都跑遍了,天南地北的风土人情见得甚多,就是只谈各地的特色美食,也比许多老饕要强。
韩冈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说起这个时代的美食,却真的比不上薛向见多识广。看着薛向连交州最近才流行起来的玉冰烧的制法,福建莆田保存荔枝时用的红盐法,龙凤团茶和如今的小龙团的差别,都能一条条的说得通通透透。韩冈都不禁怀疑起方才薛向说他对京城的美食全然不晓,到底有几分是事实。
说起来,薛向也是靠自身的才能才爬上同知枢密院的位置,而不是像那些进士出身的名臣,靠在地方养望,靠做御史弹劾,然后一步登天。荫补出身的官员天生就有一道天花板,而且还不是透明的。深信自己的才干对朝廷不可或缺,如此自信,薛向恐怕绝不会在任何人之下。接受自己半开玩笑的邀请,才会没有半点犹豫。
韩冈听着薛向从吴江的鲈鱼,说到江阴的刀鱼,在细细分析了黄河刀鱼和长江刀鱼的差别之后,又将话题转到了太平州的鲥鱼上,几杯酒的功夫,扬子江的江鲜都给他说遍了。
薛向左手拿着酒杯,右手夹着一片烤肉,脸上满是遗憾:“可惜会做河豚的掌厨难寻,一直深以为憾。”
“河豚就是血和内脏有毒,去了内脏,浸清水泡去残血,差不多也就不用担心了。就算还有些残毒,只要吃得不多,也不会有性命之危。”
“玉昆果然广博。”薛向说道,“但河豚去血的时间久了,鲜味也就没了,连鲫鱼、鲤鱼都比不上了,那还是河豚吗?”
“子正兄说得是。河豚的确不能完全将毒血泡去,没了那点毒性,鱼也就不鲜了。要在毒和鲜找到最适合的,不是名厨做不来的。”韩冈附和了两句,又道:“不过鲤鱼如果做得好的话,也不会比河豚逊色。尤其是黄河鲤鱼。冬天从结冰的黄河上将鲤鱼钓出来,直接就在岸边上做成鱼脍,不需要烹调,只要沾些酱料配合鲤鱼鱼脍的冰鲜味道,就是世间第一流的美味。”
韩冈的一番话,让薛向击节赞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玉昆果然深得其中三昧。论起做鱼脍,黄河鲤鱼的确是第一,长江鲤鱼都要输上一筹。”
“还是水质有别的缘故。所以江鱼有江鱼的味道,河鱼有河鱼的味道,海鱼也有海鱼的味道。比如海鱼,尤其是用海钓钓起的加吉鱼,从登莱外海十丈深的水下钓起,直接就在船上破开成脍,只需用带咸味的海水做作料,更是有别于黄河鲤鱼,却一点不逊色的美味佳肴。”
“加吉鱼?”薛向皱眉想了想,“听说是海中至鲜,登莱的特产?”
“正是。”韩冈点头,“说起海鲜,两广的海蛎子只要用滚水烫过,加些姜蒜,不需要其他调料,鲜味也是世所难匹。”
“天下山珍海味不知有多少被埋没,能传入京城的为数寥寥啊……”薛向感慨万千,“任职南北,便能吃遍南北,天子都没有这般口福。”
韩冈笑道:“天子系家国之重,尚书内省的掌膳哪里敢将来历不明不白的食材端到御前?宫里面的菜肴和药物,哪一样的食谱或方子不是传承了百十年?”
“天子不能享用,不代表京城里面的其他人不能吃。就像这旋炙猪皮肉,天子吃不到,但京城百万军民只要十五个大钱便能享用……不过天南地北的各色特产,就是因为运输不便,不能顺利的运进京城,想想也觉得可惜。”
“但水运不易啊,”韩冈叹着,“天下的河道沟渠还是太少了。”
“自然是要靠轨道……”薛向的声音顿了顿,补充道,“必须得是铁轨。”
韩冈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一层,总算是探到了薛向的心意。这位同知枢密院事如此坦诚,看来是早有图谋,只等着一个与自己交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