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奔涌的潮水退去,留下瞬间结冰的河岸。裴茉感觉有人把她的手脚捆住,“嗵”地一声丢入水中。她的身体砸开巨大的冰洞,水流没顶,她的衣服湿透,拖拽着她坠入水底,无法挣脱。
裴茉大口大口呼吸,扶着桌子站起身,用最后一点力气,看了信的末尾。
父亲说,裴衍被查,裴家或有灭族之祸。
这封信戛然而止,像是欲言又止,却其实已经说完了全部。
裴茉向床边走去,踉跄一下险些跌倒。
门开了。
叶长庚大步走进来,扶住裴茉,口中责备:“腹泻了那么些日子,谁让你起身走路的?”
他的视线落在裴茉手上,看到她紧紧握住的信,眼神微凛,没有询问。
裴茉坐回床上,等了一会儿。
有人送信进来,叶长庚肯定是知道的。
如果他问了,自己该怎么答呢?她的心茫然失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在,叶长庚把她扶到床上,又去关窗,最后取出包袱里的剑南道节度使官凭印章,便要离开。
“叶将军。”裴茉松了口气,却又唤他。
叶长庚转过头,目光敏锐,神色有些冷漠。
“京都……”她鼓起勇气道,“裴家出事了吗?”
叶长庚别过脸,似不想面对她,道:“是,查裴衍贪腐卖官。”
“这种罪,”裴茉的声音大了些,“会,会株连吗?”
她忐忑不安,担忧和惊惧填满裴茉的心。
“你不必怕连累到我,”叶长庚紧绷着脸,道,“你是叶家人了。而且安国公府被诬陷偷运生铁,你若担心被叶家连累,我这就可以写《放妻书》。”
《放妻书》,是夫妻和离的文书。
裴茉怔怔地看着叶长庚,泪水瞬间盈满眼眶,牙齿咬破了嘴唇。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只不过问了一句,他就要休了自己吗?他对自己,就没有半点夫妻之间的情爱吗?
叶长庚静了静,有些不敢看裴茉的神情,却赌气般不去哄她,也不说清楚。
他知道她收了信,裴继业的信。
他也知道就像之前太子妃给她写信那样,她是不会说内容的。
枕边人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让他觉得冰冷生硬。
叶长庚还记得裴茉病重时说过的话。
你说过你喜欢我,你就是这么喜欢的吗?喜欢到继续做一个探子吗?
早知道裴茉是带着目的来到安国公府的。
以前叶长庚只是冷眼旁观,看裴茉谨小慎微地生活,接信写信,不知在悄悄筹谋着什么。叶长庚从未恼怒,最多不过是觉得可笑。
但不知为何,如今他心中像堵了一块石头,呼吸沉重。
他很想关上这扇门,攥紧她的胳膊,问问她到底还瞒着自己什么,还想为裴氏做到什么程度。
做到安国公府被抄家灭门吗?
这一回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裴茉怎么选,他都接受。
他只是……很难受。
他们沉默许久,这沉默却很嘈杂。
裴茉咬牙想了很久,终于道:“父亲来信,说裴衍被查,裴氏要完了。裴氏这次的对手,是谁?”
“是安国公府。”叶长庚道,“你想怎样?”
他神情警惕,像是随时要为了自己呵护的人,付出代价。
裴茉的眼红红的,走到叶长庚对面,牵住他的衣袖。
“不,”瘦弱的她摇着头,目光坚定,“裴氏的对手,是《大唐律》。”
叶长庚抬头看她,心神震动。
她竟能想到此处。
裴茉摇了摇叶长庚的衣袖,有些像撒娇。
她的声音很绵软:“裴氏若触犯国法,理应被罚。我若因为是裴氏女被罚被徒,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不劳烦你写《放妻书》,我……我自己走。但如果没有罚到我,我……还想待在你身边,久一点。如果因为安国公府的事罚到我,那我便是叶家妇,死牢或者乱葬岗,我都一直这样,牵着你,走到底。”
叶长庚的心软得像蒸笼里刚出锅的馒头。
按一下,就是一个浅浅的坑。
盛满热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