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当年也係我们乡里最漂亮的,她……她就不该嫁给丁子高。”
“你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作甚?”杨叔已经抽完两管烟,烟雾缭绕中,语气也很低落。他看向周远山,问道:“你刚才说,若男是被你们家收养了?”
周远山闻言,这才想起来介绍自己:“是,我叫周远山,若男……是我妹妹。”
杨叔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是被收养了,可见梅子当年并没有找到丁子高啊。”
再次听到“丁子高”这个名字,梅若男显得有些激动,她紧紧握住杨婶的手,问道:“杨婶,这个丁子高是……是谁?”
“是你爸爸。”杨叔说着,代替了杨婶回答,“他是当年到我们乡里插队的子弟,长得高,学问好,也难怪梅子会看上他。”
关于那段动荡的岁月,梅若男在历史书和纪录片里没少了解。国家倡导大生产的年代,有志青年响应领袖号召,到国家最需要的地方去做了知青……到了后来,重新恢复高考,有人返城读书,有人在农村扎根,还有人……在农村有了家,却又重新回了城。
梅若男知道有许多知青子女,再也没见过自己返城的父母,却没想到……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她忍不住发问:“所以,他在B市又有了家?”
“不知道。”杨叔摇了摇头,老实回答,“其实,当年返城政策下来的时候,你爸爸也不急着回去。相反,他做了乡里小学的老师,和你妈妈结了婚,也是过了好多年,才生了你。”
“只是你出生没多久,乡里突然来了大领导,说是中央来的。不知道和你爸爸谈了什么,他就走了。他走之前有说的,说他会回来接你妈妈和你,只是……”
“只是他再没回来过!”杨婶终于忍不住抢过话茬。
杨叔轻声叹气,又点了一管烟,就没再说话。
杨嫂的情绪有些激动,她拉着梅若男的手继续说下去:“你妈妈一开始是等他的,可是等了一整年,你都会走路了,他还没回来。她给B市打过几次电话,他都没有接……后来,后来你妈妈查出来肺病,医生说日子不会太长……她就带着你去了B市,说是自己死了,也要找个人照顾你。她这一去,就没回来,我们都以为……以为她一定找到了丁子高,谁能想到……”
杨婶说着,嘤嘤哭了起来。
杨婶说得断断续续,还带着浓重的口音,但是梅若男还是都听懂了。她看着那张照片,好半晌都没反应。
“没事的。”周远山说着,将瑟瑟发抖的她揉进怀里,“杨婶只是说你妈妈没回来,不代表她已经不在了。”
梅若男抬头看他,眼泪模糊了视线,好像只要轻轻一眨眼,泪珠就会落下来。
“就是,就是。”杨叔也附和地点头,“若男,你不要难过啊。你妈妈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你坚强。”
他说着,又招呼杨婶:“阿巧啊,你也别哭了,大过年的,哭哭啼啼地作甚?这都中午了,快去给孩子们做点吃的。”
杨婶闻言站起来,看着梅若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擦了擦眼泪,去了厨房。
*
在杨家吃过午饭,梅若男和周远山又逗留了半日,这才同杨叔、杨婶依依惜别。
在回D市的路上,梅若男一直在哭。周远山不是没见她哭过,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哭个不停。
他一路劝着,却不想她越哭越凶。
这时,车子恰好经过古城湖,周远山将车子停在芦苇丛边,熄了火,便一把将副驾驶座上的泪人儿抱到怀里,低声劝道:“别哭了。”
帕萨特的空间并不宽敞,梅若男挤在他的胸口,能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她也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杨叔的,只是觉得心安了一些。
此刻的天已经慢慢暗下来,夕阳在山尖儿上露出一个轮廓,晕染了一整片湖面,红霞顺着波光粼粼蔓延过来,透过车窗,就照在梅若男脸上。
那么刺眼的颜色,激得她一扭头,就把哭红的眼睛藏在他胸口。
见她这幅模样,周远山是又好笑又心疼,他吻了吻她的头顶,轻声说道:“不是都告诉你了吗?你妈妈没回来,不代表她已经不在了。”
“可是……”梅若男哽咽着,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医生说她的日子不长了……”
她本以为父母有什么苦衷才会抛弃了她,所以她不怨不恨,只求他们过得平安喜乐,却不想如今真相揭开,父母的故事远比她想象中来得凄惨。
“人都会死。”周远山说着,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如果你妈妈真的不在了,她也在生前为你做了最好的打算。杨叔都说了,她那么爱你,希望你坚强,绝对不想你哭成这样。”
他的语气那么温柔,余晖照在他脸上,像一层薄薄的金光,晃得梅若男张不开眼睛。
她问他:“那你呢?”
“我当然也会死。”周远山被她问得好笑,却还是耐心解释,“不仅是我,爸爸妈妈,张嫂,还有爷爷和你,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西去的一天。”
他说着,轻吻她的眼睛,“但是你放心,在我死之前,我会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