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都跟着钝,想不了多少事,她就专心吃饭去了。
一时用完,她才有心思打量起自己暂居的地方来,商家出借的是一层舱室,内里布置其实大半是张家派了人来弄的,总的来说就是怎么喜庆怎么来,地毯椅袱锦褥皆是大红等亮色,一眼望去十分富丽。
边上有一扇窗虚掩着,先前小荷和青叶曾挤在那处往外张望,她未曾在长江上行过船,好奇心起,便起身也凑过去看了看。
无尽江水映入眼帘,朝阳升起,在远处江面上投照出点点碎金一样的光芒,随着荡漾的波浪起伏闪烁,既壮阔又美丽。
珠华不由脱口一句:“真是千里浩荡——”
小荷和青叶两个也过来,小荷悄声笑道:“我们先看了好一会了,真好看,青叶还给我讲了好几个她爹以前打鱼的故事,姑娘若想听,叫她再讲一遍。”
青叶接话:“我爹以前要是有这么大的船就好了,捕起鱼来得省事多了。”
“你这憨丫头,你爹要有这么大的船,还用亲自下江捞鱼?早都可以在家做老爷了。”
“说的也是,在江里讨生活可不容易,就说那下网——”
珠华一面从窗缝窥着外面景致,一面听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想到船离开金陵越来越远,慢慢地倒感伤起来,先前一直太忙乱了,没空多想,此刻大半落定,空闲下来,她的离情便叫勾起来了。
她闷着没说,但小荷见她一直光听不开腔,感知到了一点她的情绪,就伙着青叶连捡了几件趣事说,珠华本身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也就搭了话,道:“你们跟了我,以后也是背井离乡啦。”
小荷笑道:“我不是,我打小起就叫卖了,转了两遭,现在都记不得本乡了,到哪里都一样。”
青叶则道:“我是我娘卖的我,我爹没了,家里吃不起饭,只好卖了我。我不怨我娘,叫我说老实话,我还要谢谢我娘卖了我,在家里太累了,我都不知我是人还是牛,跟了姑娘才有个整觉睡。”
两个丫头这么想得开,珠华的情绪也就被带得扭转过来了,她知道她嫁的是什么人,对未来并非全无把握,那也没什么可怕。
再想一想感觉倒是挺奇妙——居然,她是真的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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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数日后,在途中一个大镇的渡口停下来修整一夜,船上的人纷纷进镇去,采买的采买,放松的放松。
珠华时期特殊,不能出去,只能仍旧闷在舱里。
浩渺江面再好看,看上几天也看不出新花样了,她就有点百无聊赖,扳手指算还有多久能上陆地。
幸亏她不晕船,不然这么熬着,要更加受罪。
正算着,舱门上传来敲击声。
小荷习以为常地去打开小半边门站出去,苏长越不能直接进来,但时不时总要来问候一声,她传话传得很习惯了。
珠华也习惯了,停下计算,过一会,却见小荷提着满手的东西回转来了,人未近前,先有一阵沁人幽香飘过来。
珠华头脑一清,站起迎上去:“栀子花?”
栀子花的香既浓烈又清幽,十分好认。
小荷笑着把左手的一个小竹筐递给她:“姑爷在镇子里买的,说给姑娘熏熏屋子。”
小竹筐编得精致,里面满满当当盛着十数朵栀子花,半开的,全开的,叶子碧绿,花瓣雪白,其间滚落着应当是卖花人特意撒上去的水珠,清雅动人。
珠华开心地接过来:“真好看。”
小荷悬高了另一边手臂,把提着的几捆纸包抱着的物件给她看:“还有这些,是栗子糕玫瑰糕和绿豆糕,姑爷听船上的伙计说这里有一家店的糕点做得特别好,所以买了些来给姑娘尝尝。”
“嗯,先放着,等会我们一起吃。”珠华有点心不在焉地回,因为闲了好几天没事做,她着实无聊;忽然收到合心意的礼物,她就有点蠢动——说想撩闲也行,踟蹰片刻,问小荷,“他走了吗?”
青叶离着门边近,闻言往外瞄了瞄,向她摇头。
珠华放下竹筐,从里面信手抓了朵花,垫脚走到门边去,挥手赶开青叶。
青叶犹豫着看小荷,小荷向她招手——犯什么傻,别在那碍事。
青叶就老实向她走过去了,叫小荷拉着,两个若无其事状去拆纸包里的糕点。
珠华把栀子花往鬓边别好,手扶着门框,探出脑袋去,此时天色已黑,人大半又都下了船,仅靠顶上悬挂的一顶灯笼照明度不够,远处没人能注意到她,她仰起脸来向苏长越笑眯眯地道:“好看吗?”
昏黄灯光下,忽然探出的少女脸庞洁白如玉,面上似有光华流转,发乌如墨,娇花照面,苏长越心中剧跳,全凭意识做主,倾身低头压下——
嘴唇相触不过片刻,然后就——
砰!
珠华背靠在被甩上的舱门后,捂着陡然飙上去的心跳纠结又慌张地想:她真只是闷无聊了撩个闲,不是勾引啊!现在解释来得及吗?
舱门外,苏长越看着地下的栀子花——从珠华头上跌落下来的,她原就是随手一别,并不牢靠。
他把花捡起来,也有点纠结:太急了,大概吓到她了,起码应该先回一句“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