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缤觉得自己真是老了,回想年轻时的鲜衣怒马、快意恩仇,居然没有任何感觉,那就像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传说,而且是个愚蠢的传说,多年前的俊阳侯全然不知自己正在浪费时间与精力。
喝一杯酒,叹一口气,花缤嘴角露出微笑,“不过如此。”他说,“不过如此。”他又说。
外边天已经黑了,仪卫营中的少量士兵早早休息,花缤自斟自饮,心情坦然,隐约觉得自己像是看破人情冷暖的世外高人。
但是晋城绝非“世外”。
有人推开门不请自入,看到花缤,上前几步,扑通跪下,激动地叫道:“父亲。”
花缤轻轻摇头,自己毕竟不是世外高人,与这世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眼前的青年正是最重要的一缕。
“你不该来。”
“父亲遇难,天下豪杰群起相救,我怎能置身事外?”花虎王越显激动,抬头仔细察看,“之前没告诉父亲,是不想让父亲担忧,今晚咱们就能离开晋城,已经无所谓了。”
花缤很想提醒儿子,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天下豪杰”,江湖是个统称,囊括了各色人等,豪杰们各怀异心,永远也不能“群起”做一件事,可是一想起自己几十年来都在犯同样的错误,也就不想多嘴。
“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好了,二更一刻进王府,一切顺利的话,一刻钟就能出来,三更准时出城,城外十里有人接应,也都安排好了。”
花缤点头。
“那个女人可信吗?”花虎王忍不住问了一句。
“她是陈齐后人,有义士岛为她但保,亲手向皇帝下毒,已经得到证实……”话是这么说,花缤并不相信孟娥,看到儿子花虎王之后,他更觉得谨慎一些是正确的,“今晚的计划要推迟。”
“可是……”花虎王一惊。
“只需推迟一小会,三刻钟吧。”
“可城外接迎的人……”
“让他们等一会没关系。”花缤脑子里一直有个计划,即使儿子不出现,他也要执行,“先让别人替咱们探下路,顺便也检验一下孟娥是否可信。如果有意外发生,你立刻就走,绝不要回来找我。”
“父亲……”
花缤的神情变得严厉,“咱们父子二人不能同时陷在这里,出城之后立刻让匈奴人前来攻城,还来得及救我一命,你若一时犹豫,咱们都活不到明天早晨。”
“是。”花虎王只好同意。
“去吧。东海王也住在王府里,守卫不严,如果不能刺杀皇帝,你就派人去杀东海王,也好给匈奴人一点交待,他们未必知道兄弟二人的争斗,听说是皇帝的弟弟,应该很高兴。”
“是。”花虎王从前与东海王算是朋友,这时却没有为他争辩一句,起身退出房间,匆匆走出仪卫营,与街上的数名同伴汇合,他们就住在附近,能够观察到代王府和仪卫营。
周围没有埋伏,看上去,皇帝对今晚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韩孺子知道得的确不多,因为孟娥也问不出全部计划的内容,她只知道一件事:今晚会有人来取皇帝的首级,然后连夜带着首级与花缤逃出晋城。
韩孺子对这个计划有些费解,“营救花缤的江湖人既然要对我下毒,为什么又要取我首级?”
“下毒是他们最初的计划,本意是制造混乱,趁机救走花缤,没想到匈奴人将晋城包围了,他们又与匈奴人勾结,必须带着陛下的首级出城,才能得到匈奴人的接应。”
“嘿,匈奴人不想利用我引诱各地援军了吗?”
“不太清楚,我怀疑匈奴人内部也有分歧,有人想围而不攻,有人想速战速决。”
孟娥的猜测有些道理,东西匈奴去年才合而为一,内部存在纷争很正常,韩孺子希望已经出城的使者乔万夫能找准谈判对象。
夜色渐深,孟娥道:“我该去接迎刺客了,陛下小心。”
韩孺子嗯了一声,孟娥转身出屋。
孟娥曾向花缤提出由她“刺杀”皇帝,花缤没有同意,一定要自己派出刺客,孟娥只需将刺客引入皇帝的卧房,至于具体时间他没有透露,孟娥整个晚上都得守在接头地点。
想取得花缤的信任很难,想引出那些藏在城里的江湖人更难。
韩孺子坐在窗边,脑子里想的不是即将到来的刺客,而是不知人在何处的大单于。
房门打开,侍卫头目王赫悄悄走进来,低声说:“陛下,都安排好了,为安全起见,陛下是不是……”
“朕要留在这里。”
王赫没有办法,只好说道:“我留在陛下身边,外面的人等我发出信号就会动手。”
“嗯。”韩孺子身边的确需要一名护卫。
屋子里没点灯,两人在黑暗中一坐一站,过了一会,韩孺子有点好奇地问:“侍卫用什么发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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