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之后,左右四顾,面带微笑道:“今日所议何事?”
房玄龄直勾勾的看着坐在上位的李秀荣,骤然之间,有一种吐血的冲动。
这不是他预先想到的剧情呀!
不过……他还是微微一笑,乖乖的坐在了李秀荣的一侧,他觉得自己就是嘴欠。
众宰相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却都保持着沉默的态度。
李秀荣则是落落大方地道:“诸公不是要议事吗?”
“是,是。”房玄龄莫名的觉得自己矮了一截,随即苦笑道:“议的还是陆贞的事。”
“陆贞的事,不是已经挑明了吗?”李秀荣正色道:“安乐抚民为康,而陆贞没有做过太守,何来安乐抚民呢?谥号本是按其生平事迹进行评定后给予或褒或贬评价的文字,可谓是朝廷对其人的盖棺定论,怎么可以如此随意呢?这个康字,以我妇人之见,大为不妥,我观陆贞其人,虽得高位,却并没有实绩。而诸公却对他上此美谥,这是何意呢?”
这真是被人抓住了痛脚了啊。
尸骨都凉了,再纠缠下去,只怕这棺材里都要放一些咸鱼掩盖一下臭味了。
宰相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好在房玄龄倒还有气度,微笑道:“那么以殿下之见,该许以什么谥号呢?”
李秀荣沉吟道:“不妨定为‘隐’吧。”
隐……
宰相们个个瞠目结舌。
隐拂不成、不尸其位曰隐。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这家伙啥也没干,生前就是个打酱油的。
当然,这算是平谥,不好不坏,至少比‘厉’、‘炀’要强得多了。
可是绝大多数时候,只要这个人生前没有干过什么缺德事,大致人们还是愿意给予美谥的,人死为大啊,谁不想追求一个好名声呢!
“隐只怕不妥吧。”杜如晦咳嗽:“殿下,隐有尸位素餐之意。”
“可是我观其生平,并未做过什么事,不就是尸位素餐吗?”李秀荣道。
房玄龄皱了皱眉道:“可是……可是……陆相公他毕竟……”
不等房玄龄的话说完,李秀荣便道:“我们应该循名责实,如若不然,人人都加一个美谥,那这谥法,不就成了空谈了?”
“……”
众人开始忧虑起来。
他们现在开始发现,陆贞最后得什么谥号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照这样搞,自己死后怎么办?
若是到时候……照着这李秀荣的规矩,自己也得一个‘隐’字,那就真的见了鬼,一辈子白忙活了。
要知道,古人都是极看重谥号的,这是一生的评价,谁不要一点面子呢?
“咳咳……”杜如晦道:“殿下,若是以‘隐’为谥,只怕要寒了陆家的心啊。”
李秀荣从容地道:“寒心?就因为说了真话吗?因为朝廷没有吹捧他吗?因为他在太常卿的任上碌碌无为,而朝廷没有给他遮羞吗?”
“其实……他还是做了一些事的,譬如……”
“譬如什么?”李秀荣追问。
“……”
一时……大家答不上来了。
于是……有人心里生出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感慨。
“可是三省已经议定了。”房玄龄苦笑。
李秀荣便道:“三省议定,就可以私相授受了?”
房玄龄拼命咳嗽,感觉要咳出血了。
政事堂里鸦雀无声,大家都感觉像是词穷了。
李秀荣则笑道:“陆贞曰‘康’,肯定是没有资格的,依我妇人之见,房公曰‘康’才是名副其实。”
尼玛……
房玄龄面如猪肝色,这时候他不咳了。
这不是咒不咒自己死的问题。
康当然是美谥,可这只有陆贞这样的寻常九卿才得的谥号。
他房玄龄是什么人,辅佐天子,宰相之首,为大唐做了多少事,最后,你就给一个康?
虽说现在还好好的活着,但房玄龄其实内心深处,已经预定了似‘文定’或者是‘文昭’、甚至是‘文贞’这样最顶级的美谥了。
你给我一个‘康’,还不如让我房玄龄现在死了干净!
李秀荣则是定定地看着他道:“怎么,房公对‘康’还不满意?安乐抚民,不正是房公现在的作为吗?有何不妥之处呢?”
房玄龄:“……”
这话没法说,好吧!
为啥没法说呢?因为谥号这个事,就等于是别人的赞许一样,若是他自己跟公主说,我觉得我可以试一下‘文贞’或者是‘文定’,这显然就有点不太要脸了。
杜如晦见房玄龄为难,便开口道:“殿下,老夫以为……”
李秀荣目光一转,看着杜如晦,立马接口道:“杜公在任,也是安乐抚民。”
杜如晦:“……”
杜如晦的脸色顿时变幻不定起来,他发现李秀荣的话锋,接下来似乎要转到他死后的事上了。
这房玄龄都只是个康呢,那他杜如晦……至多也只是一个康了。
他忙咳嗽道:“殿下,这个时候不宜议这个。”
“难道我们议的不就是谥法的问题吗?”李秀荣正色道:“国家大事,在祀与戎。祀者,国家大事也,这关系到的,乃是一个国家的礼法,可是我看……我大唐的礼法,就出了大问题,无论是不是平庸,是否尸位素餐,人人都要美谥,这是人之私心,可将这私念,凌驾于礼法,长此以往,怎么可以呢?”
“我听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今日谥法已经流于形式,成为了空谈,若是不改,将来怎么宾服天下?我看……要改正,就要从朝中诸公开始。所以鸾阁这里,绝不会同意陆贞的谥号,要嘛朝廷不赐他谥号,他们陆家想要,那就是‘隐’,没有商量。这些话,我可以负责,说破了天,也绝不更改,谁若是因此而徇私,因而枉顾了礼法,那么鸾阁也绝不罢休。就算诸公反对,那也无妨,明日鸾阁就撰文登报,好好在新闻报里,议一议这谥法之事,且要天下人看看,这徇私的谥法,给天下百姓是什么观瞻。”
宰相们又沉默了。
大家很难受。
如坐针毡一般。
这其实涉及到的,是潜规则,大家都是朝廷命官,你好我也好,你给我一个美谥,我也给你一个美谥,大家都是要面子的人。
可鸾阁若要闹大,甚至还要闹到见诸报端,这大家的脸皮子,就都不要了。
在大家哑口无言下,李秀荣此刻,已长身而起:“接下来,不知还有什么可议的事呢?”
“这……”
“既然没有了,那么就这样罢,鸾阁已经表明了态度,诸公都是聪明人,所谓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办任何事,若是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让天下人心悦诚服?一个碌碌无为之人,就因为逝世,便有三省的宰相给他遮羞,这岂不是提倡大家都碌碌无为吗?陆贞为官,朝廷是给了俸禄的,没有对不住他,没有道理到了死了,还要给他正名。今日既议定到此,那么就让人去告诉陆家吧,谥号没有,朝廷绝不会颁这份诰命,若是还想要,那么就只有‘隐’,他们想用就用,不用也无碍。”
说罢,李秀荣拂袖,领着武珝,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只是……
她人一走,有人捂着心口,表情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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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宰相反应过来:“哎呀,岑公,岑公……你这是怎么了。”
“来人,来人啊,去叫御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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