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弟子一直以为……这是一根枯草。”宁奕的面色好了许多,他苦笑着倚在石壁上,将自己如何得到的过程说了一遍,之后察言观色,看到西海老祖宗的神情有些恍惚,试探着轻轻道:“先生看出了什么门道?”
“看不出来历,但不是枯草。”
叶长风摇了摇头,一根手指凝聚了极其磅礴的剑气,狠狠在草叶上一刮而过,凌厉的风声响起。
宁奕瞳孔收缩。
西海老祖宗的修为,这一指剑气下去,涅槃境的大能,皮肉也要刮掉三层。
别说是一根草,就算是一座小山头,也能削去。
两人距离极近,叶长风出手毫无顾忌,剑气卷来的劲风吹得宁奕睁不开眼……所有的剑气擦着“大阳之物”的表面,如犁地一般掠过——
那根长得很像“草叶”的东西,质地坚韧如浸过热水的野草根。
毫无损伤。
一点也没有。
“之所以枯黄,不是因为年岁太久变得枯黄……而是因为它本来就是这个颜色。”
“我走过大隋,妖族两座天下,见过许多大阳之物,就算是灵山佛陀的长明灯,阳气强盛胜过此物,但也需要山下众生供奉香火,否则阳气与神性都会弥散……”西海老祖宗神情凝重,望向眼前的石壁,喃喃道:“宁奕,你说你得到它的时候,被压在山缝底下不知道多久,这里无人供奉,更无人念经,这根枯草的阳气,怎会千百年来都不曾溢散?”
宁奕顺着西海老祖宗的话语,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一种可能。
所有的修行者,境界再高,神性都会缓慢消散。
这就是所有人都会死的缘故。
但有些“人”,是不会死的。
据说灵山的佛陀是不会死的。
据说道宗的古天尊亦是不灭的。
宁奕抿起嘴唇,目光下意识挪移,白猿尽散的老林,在之前的沸乱之中,树叶,残枝,簌簌摇坠……一根柔软的,惨白如月霜的毛发,落在了宁奕的肩头。
他拎起那根白猿的毛。
弯弯曲曲,折折绕绕。
两根手指,各拎一端……然后微微发力,这根白猿的毛发被缓慢绷直,举到了叶长风老先生的面前。
一枯黄,一惨白。
除此以外,并无任何区别。
他双手轻扯,那根绷直的白猿毛发顷刻之间断为两段。
宁奕没有言语。
如今也不需要言语。
他转过身子,站在石壁之前,指了指那根恰到好处,可以把枯草嵌入其中的缝隙。
宁奕知道,西海老祖宗一辈子追寻的是什么……境界通天,只差一步,就可以迈入那扇门内,永垂不朽的秘密,谁不想知道?
这根枯草,根本就不是什么跟随通天大能修行的宝器。
老剑仙的手指有些颤抖,他笑了笑,将那根毛发填入了石壁的沟壑里。
第二面石壁开启。
石壁通向未知之地。
等了许久,宁奕身旁的老祖宗没有挪步。
他有些疑惑抬起头来。
叶长风看着甬道,神情很是复杂。
老人轻轻道:“宁奕,其实我骗了你。”
宁奕看着自家先生,有些不明所以。
老人温声细语道:“山上修行的时候,不入尘世,心如琉璃,无欲无求。”
叶长风的声音很轻,很缓。
“这世上没有人是圣人,只要入世,总会有一些牵挂。”西海老祖宗取下那根枯草,将其轻轻放在宁奕的手上,道:“我下山之后,遇到了一些人,一些事,在短暂的岁月里,也有过一个家。”
宁奕有些惘然。
有过一个家……
“后来我放弃了很多,只为修行,最终得道之后,回过头来,那些人已不再了。”西海老祖宗摇了摇头,笑道:“我本以为我不会后悔的……”
“破开大限之前,我时常会想,如果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放弃很多机缘,人生不在于活得多漫长,而是在于……活得是否喜欢。”
“条条框框,无数规矩,选自己喜欢的那一条路去走。”叶长风握住宁奕的手,那根枯草被宁奕不由自主“攥”住。
“先生……”宁奕怔怔抬起头来。
那一夜,西海老祖宗轻描淡写一笔略过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漫长的生命,一定有漫长的故事。
得到与失去是相依相生的。
老人一只手掌轻轻搭在宁奕的头顶,他找了一辈子的“不朽”机缘,如今就摆在他的眼前。
出乎意料的,心里未生丝毫动摇。
不贪不恋不嗔不怒不喜不悲。
那柄名为“稚子”的剑器,悬在腰间,轻轻震颤。
这辈子活到头来,终于在此刻心境如稚子,不染一丝尘埃。
“宁奕,我的时间不多,在离开之前,我要送你一场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