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那袭湛蓝色道袍,燃烧着道火,向下坠去。
柳十的胸口插着一柄破碎的剑刃。
“师父!”
柳十一悲愤交加,面色通红。
执法殿的上空,一道黑影冲天而起,接过道袍染血的柳十。
徐来抬起头来,神情阴沉,咬牙切齿道:“元拂荫......”
三颗命星浮现而出,磅礴星辉从徐来袖袍间翻涌而出,凝成数百柄飞剑。
西海归来的徐来,意念一动,执法殿上空,漫天都是剑器迸发的嗖嗖破空声音。
见此情景,元拂荫面色自若,眉眼之间尽是一片霜寒,连一丝波澜也没惊起,老人浑身衣袍被劲风吹起,手持“大雪剑”斩切而过——
大长老轻喝一声,“去!”
大雪剑气如一线潮。
徐来星辉所凝聚的剑器,在接触到大雪剑潮的刹那,便迅速覆盖一层青霜,迅速冻结成为坚冰,接着剑气震颤,破碎成齑粉,飘飘洒洒,真真宛如大雪飞来。
漫天遍地的银白。
徐来接过柳十,身形瞬间就被雪潮吞没。
没有去看那两人的身影,元拂荫斩出一剑之后,立刻抬起另外一只手掌。
大风起兮!
“轰——”
抬掌刹那,执法殿的古柱,齐齐拔地而起,悬空列阵。
执法殿的古柱拔空,将风雪囚压,大雪剑的剑气灌注其中,四四方方,方圆十丈,来到此地的所有人,都被困在了一片风雪之中,形影缥缈。
就连那位号称大隋近身厮杀无敌手的蜀山小山主,也没有传出声音。
执掌合鞘“大雪”的剑湖修士,便是剑湖宫的宫主,整座圣山的所有禁制,都可以被其驭使。
而如今,执法殿古柱悬空布下的这座阵法,名叫“风雪大寂”,是整座剑湖宫仅次于护山大阵的,最强大的镇压法阵。
足以镇压涅槃以下的任何人。
悬在空中的老人,眉须皆白,沾染风雪之后,有了三分寂灭意味。
他站在空中,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拿到大雪之后,元拂荫心境静地可怕。
心湖都覆上了一层霜雪。
落针可闻。
不知为何,他此刻想起了自己师兄当年对自己说的话。
握上大雪,并不是一件好事。
老人拿起大雪,默默端详,看着那柄归鞘古剑,剑身上由冰雪铸造而出的曼妙纹路,刻着游鱼,大鲸,云朵,古丹,还有两个挑扁担的道童......
这柄古剑,有着令人陶醉的魔力。
心神沉浸其中。
不知不觉,心湖便冻结了一层霜雪。
这就是师兄想要传达的意思么?握上大雪之后......若是境界不够,若是太过依赖,可能会引起反噬。
老人嘲讽的笑了笑。
大雪的锋锐,只有握在手中,才能切身实际地感知到......
若前方是一座山。
那么大雪可以开山。
若前方是一条大江。
那么大雪可以断江。
元拂荫可以确信,这世上不会再有一把剑,比大雪更锋锐。
只需要一剑,就可以斩杀同境界的所有修士。
有了这样的一把剑,天下还有什么剑修能够与他匹敌?
......
......
风雪大寂的阵法内。
十丈风雪,三丈清明。
嘴唇发乌的徐来,肩头被大雪剑气沾染,已是覆上一层青霜,大雪剑气的可怕程度,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沾覆之后立即入骨,竟然连自己的星辉都可以冻结,无法清除......他抬起头来,看着黑白大氅飘摇的那位女子。
他在离开剑湖宫前,就听说过蜀山小山主“千手”的名号,那个时候,蜀山还没有走出徐藏,整座圣山都是“千手”一个人支撑。
那个女人,单单从容貌和形体上,看不出真实年龄......但她身上的气息,却像是一座历经风吹雨打的泰山,作为敌人的时候,沉重不可撼动,作为盟友的时候,极为可靠,就算风雨来袭,绝不会后退半步;就算天塌了,也一定能扛得起来。
风雪大寂的阵法,一旦升起,就算是星君境界的大修行者,也要被困在其中,这漫天风雪,切割星辉,丝丝缕缕如刀剑刮骨。
千手大人的神情没有变化。
披在肩头的黑白大氅猎猎作响。
尤其是两朵大袖,摇摆地厉害,并非是被风雪吹起,而是无风自动,被自身如浪潮般溢出的气机一拨一拨所掀动。
方圆三丈之内,天地清明,风雪不可欺入。
她的眼神,遥遥锁定了“风雪大寂”阵法外,那个悬空而立的苍老身影。
隔着一座大阵,即便风雪再甚,她也可以看清“元拂荫”在做什么。
那个老人,握剑之后,先是沉醉端详片刻,再是高高举起。
那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
执剑之人,剑湖掌门。
一缕剑气,从大雪剑尖波散而出。
就像是滴落在平静如镜的大湖湖面上的第一滴雨珠。
整座剑湖宫圣山,整座洪来城上空,一层风雪荡漾开来。
不仅仅是执法殿的阵法被元拂荫所开启,整座剑湖宫。
上上下下,所有阵法,全都开启。
.......
.......
剑湖宫的炼丹殿。
大殿内烛火摇曳。
炼丹殿的所有弟子,从闭关状态当中醒来,他们面色困惑,望向殿外,剑湖宫穹顶阴云密布,自己腰间的佩剑,铮铮震颤。
然后瞬间脱鞘飞出大殿。
剑气呼啸,剑湖宫圣山,山门,山腰,山顶。
无数弟子的御剑,在“大雪”归鞘之后,执剑之人刻意而为之的意志之下,不受控制地飞出剑身,蜂拥而去。
大殿之中,烛火熄灭。
剑气未灭。
正当所有弟子面面相觑之时,一位弟子发出了一声惊叫。
座下蒲团之中,掠出一柄藏了不知多少年的短匕。
这是一把剑。
很久以前,剑湖宫老前辈藏的剑。
不仅仅是炼丹殿,还有铸剑阁,洪来湖,诸多圣山隐密之处,偏僻山头,曾经受过“大雪”剑气统御的地域,在剑身归鞘之后,都发出了响应。
这是一件极其耗费心力,又无用的事情。
但这是握住“大雪”之后,才能握住的权力。
有人在这条路上苦苦跋涉了一辈子,终于如愿以偿,所以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看清这把剑。
然后做的第二件事情。
就是看一看,这把剑,到底代表了什么。
剑湖宫执法殿上空的那道影子,在天地阴云,煌煌雷霆之间,挺直了脊背。
只不过短短的数个呼吸,看着满天飞掠向他叩首行礼的剑器,看着山腰上不断亮起光芒的剑湖阵法,不断冲向云霄的剑气光华,他的面容不再苍白,不再苍老,而是愈加意气风发。
这把剑代表了什么?
现在他看清楚了。
这把剑,代表了西境剑湖宫。
代表了曾经盛极一时,西境最强大的圣山。
而他,则是这座圣山的主人。
......
......
剑湖宫山门,路径两旁,枯草摇曳,草叶倒飞。
整座剑湖宫,所有的剑,都飞向了那位悬在剑湖山顶,执法殿上空的老人头顶。
当然有例外。
山门处,有一位白袍笼罩的身影。
他腰间别着一把古剑,安静如止水,不动也不摇。
那柄大雪唤它不动。
或许......是因为白袍下的那张面容,比大长老还要苍老的缘故。
白袍老人,站在剑湖宫的山门处,人间四月,因为大雪剑气的缘故,山门小径两侧,草叶干枯。
老人遥遥上望。
他看见了整座圣山,数千把剑器,都被“大雪”吸去,悬浮在执法殿的上空,一柄一柄,阵列分明。
大雪剑已经很久没有归鞘了。
这号令诸剑的威能,依然强大。
但比起他第一次见到“大雪”,如今剑湖的悬剑景象,已经远远不如当初,甚至算不上震撼,只能说是稀松平常......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会衰老,不仅仅是人,剑也一样,“大雪”锻造出来的时候,的确是世上一等一的锋锐。
但一代一代的使用者,或有意,或无意的出鞘,使其不可避免的磨损锋芒。
若是真正见过“大雪”毫不保留的出鞘,便会知晓其不可熄灭的美丽。
然而,越美丽的东西,死得越快。
所以开辟西海蓬莱的那位,在“大雪”问世之中,立即铸造了一柄修补“大雪”的剑鞘,赐名“长生”,希望可以以此,来延迟“大雪”死亡的时间。
西海蓬莱把“长生”给了大隋的剑湖宫。
只有两柄剑合在一起,才是那个刚刚问世之时天下无剑可敌的“大雪”。
直到徐来把养剑的剑鞘“长生”,偷回西海。
两柄剑才分开。
于是......没过多久,只剩下剑形的“大雪”,便被那个惊才绝艳,名叫“裴旻”的男人折断。
这段历史,在合鞘的那一刻,便被合入了鞘中。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将是过眼烟云。
白袍老人眼神平静,抬起头来。
大雪的剑气密布剑湖宫。
在剑气荒芜的山门脚下,老人踏出了迈上剑湖宫的第一步。
云层里,飘出了第一朵雪白的结晶。
他不曾动用修为,每一步都走得缓慢,周遭风不起,草叶不摇。
这数百年来,他于这座天下,一直都只是一个过客。
......
......
执法殿的上空。
号令无数剑器悬空的元拂荫,持握大雪,平静注视着自己身下,名叫“风雪大寂”的那座阵法。
十个呼吸过去。
那座阵法里没有动静。
就像是所有人,都被冻成了冰渣。
但他知道不可能。
那位蜀山小山主没有掩盖自己的气息,隔着一座大阵,他也可以感应到,那犹如炽热熔岩般的滚烫气息,威震大隋的女子,被困在“风雪大寂”之中,仍像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活火山。
元拂荫眯起双眼,等待着千手出手打破这座阵法。
“风雪大寂”若是困不住她,便轮到自己出手了。
然而,他却没有等到千手出手......
阵法的风雪里,那座滚烫如火山的气息,竟然有了一丝消退。
风雪飘摇,三尺之内。
黑白大氅加身的千手星君,站在宁奕身旁,没有多站一分,也没有少站一分。
她对着宁奕,平静开口。
“赵蕤先生曾经对我说,大雪是这世上最锋锐的剑。”
漫天都是风雪。
但女子的口吻并不冰冷。
“后来徐藏对我说,赵蕤先生说得不对。”
“但很可惜......大雪剑碎了。于是出山之后的徐藏师弟,走遍了大隋天下,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机会与大雪争锋,一较高低。”
宁奕怔了怔。
“刚刚他问,这世上剑器,可有媲美大雪的。”
千手星君笑了笑,一只手指了指“风雪大寂”阵外悬空的元拂荫,另外一只手则是轻轻搭在宁奕肩头。
她轻柔道:“师弟,证明给他看。”
一声“师弟”。
宁奕神情动容。
黑袍少年低下头来,他的掌心摩挲着油纸伞,“细雪”的渴望,穿透剑鞘,已经呼之欲出......东岩子赵蕤先生,在北境铸造“细雪”的时候,以剑湖宫大雪为原型,本意是打造出一柄与“大雪”一样锋锐的剑器,因“大雪”珠玉在前的缘故,故而取了“细雪”之名。
宁奕心底知道,千手师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赵蕤先生的“细雪”,与徐藏的“细雪”,是同一把剑,却也不是同一把剑。
剑如何锋锐,取决于持剑之人。
同样的。
徐藏当时握着的“细雪”,与自己现在手握的,也不是同一把。
有白骨平原。
有神池的神性。
有那一根绝不弯曲的“剑骨”。
风雪大寂之中。
千手星君轻描淡写开口道:“宁奕,不用担心境界的问题......我会帮你扫除一切障碍。”
宁奕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
神池沸腾。
他需要大量的神性。
盘坐在上空的泥塑石像,感应到了心湖和神池的沸腾。
他不再假寐,而是缓慢睁开双眼,轻叹一声。
一缕珍藏已久的沉郁神性,从眉心裂开的纹痕当中掠出,注入到细雪剑锋之中。
宁奕感应到了这股珍贵的神性,心底大为触动,连忙感激道:“多谢前辈。”
白鹿洞书院的老祖宗,只是一笑。
这一缕神性给出,意味着他要重新沉眠很久。
只不过他并没有就此寂灭,重归沉眠,而是盯着神池沉底的“狮心王神性结晶”,皮笑肉不笑,讥讽道:“姓李的......你好歹也是皇族出身,整天被宁小子泡在神池里供着,待你不薄,关键时候,一毛不拔,这不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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