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大不韪?”
陈如意一怔,但杨恩当年连天佑帝的面子都不给,即便听得出杨恩话里的轻蔑之意,他也只能心里暗恨,说道:“大楚律尊奉前制,‘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黔阳侯这么搞,天下不都乱套了?”
“要是‘立长立贵’这一套有用的话,那梁帝之位就不应该是朱裕在坐、蜀主之位就不应该是王邕在坐,而我们大楚天子之位,也不应该是当今陛下在坐。”杨恩哂然一笑,说道。
陈如意愣怔在那里,杨恩说话肆意妄为,他还真不敢乱接这话,瞥眼看沈漾下低头摆弄手里的棋子,似乎也完全没有在意杨恩这话有多忤逆。
“要说破坏规矩,黔阳侯早年在叙州摊丁入亩,算不算破坏规矩?在金陵募奴婢编赤山军,曾言富贵无种之言,算不算破坏规矩?在叙州、淮西大兴工造商贾,算不算破坏规矩?陈公公你代陛下过来,要问的不应该是黔阳侯此举合不合规矩,这个问题应该去问礼部诸位大人以及宗正寺诸大人,到我这里,应该要问黔阳侯此举能不能行,以及黔阳侯此举的目的是什么。”杨恩继续说道。
陈如意心里暗骂,老龟毛,老子不是还没有来及得直接问出口吗?
沈漾这时候才接过话来,说道:“韩谦急于确定继承人,并使赵氏姐弟掌握东湖的内外事务,他还是要亲自率部介入河淮战事啊!”
杨恩点点头,赞同沈漾的判断:
“当世幼子极易夭折,即便生在王侯之家,也不是谁都能平安长大成年,韩谦此时对时局作最坏的打算,显然不能立刚出生没几天的王珺之子为继承人,长子韩文信才是更适合的人选。此外,赵无忌兵权虽重,但赵家小门小户,仅赵氏姐弟一支,别无叔伯兄弟在世。韩谦真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赵无忌至少目前也应该会尽心辅助其姐,拉拢好棠邑诸将吏,一起扶持韩文信长大成人,继承韩谦这些年攒下来的家业。换了王珺之子,不要看王辙、王樘、霍肖、霍厉、王衍等人权职不显,王文谦以及更多的王氏子弟都没有容纳进棠邑,但加以时日,真不好说就不是另一个有心取而代之的徐氏了。赵氏姐弟与棠邑诸将吏这些年也是共患难,除了这点外,棠邑将吏多出身草莽,韩家、王家几个在棠邑真正受到重用的也是庶子、婿子,而非嫡子,因而韩谦立韩文信为侯世子,棠邑内部或许会感到诧异,但实际不会有什么反对的声音——这时候,韩谦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棠邑才能保证更稳定的过渡下去……”
听杨恩这么分析,薛若谷蹙着眉头,迟疑的问道:“河淮的形势真是危厄到这一步,令韩谦都要在出征之前安排好后事?”
“朱裕乃一代雄主,都被蒙兀人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蒙兀人哪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啊?可惜朝中诸公却还是远不够重视,”杨恩也是发愁的说道,“徐明珍、司马潭看似都还没有投降过去,但这更像是诱棠邑入彀的陷阱,想必韩谦也早就预料——颍水泛滥如汪洋,西翼朱裕攻河洛,不需要棠邑直接出兵支持,再多的兵马在河洛也施展不开,韩谦多半还是想着保住汴京。但是,东线要绕开徐明珍所守的坚城,从颖水而上,东岸的洪泛区令兵马难行,唯有朱裕在陈州北部所抢修的驿道还单薄的屹立于洪水之中,也是韩谦唯一能增援汴京的通道。而一旦待徐明珍、司马潭叛降后,这条单薄、被洪水围住的驿道又太容易被切断,到时候韩谦非要反过来攻下亳州、谯州,才能重新跟棠邑建立联系。你们说,韩谦这时候要怎样,才不算是小心过度?”
“侯爷是断定韩谦明知道眼前是陷阱,还要踏一脚进去?”陈如意问道。
陈如意是代延佑帝来问策的,杨恩即便瞧不起他,还是沉吟着认真回答道:
“韩谦从来就是一个剑走偏锋的人,人的性子永远是这辈子最难改的,他并不会因为眼前是陷阱,就真会畏惧——这点沈相、薛大人心里再清楚不过,要有可能,我倒想劝他不要莽撞行事。不过韩谦之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助梁军从棠邑借道回河淮,他对时局的看法要比朝中诸公,都要更不乐观。而一旦河淮失陷,淮西将直面蒙兀人的铁骑,此时主动出击,将战事限制在河淮之间,或许在黔阳侯的眼里,是一个更不坏的选择吧……”
“真要叫棠邑军进入河淮与蒙兀人杀个两败俱伤,对朝廷也不算坏事。”秦问这时候嘿然笑道。
杨恩眼神凌厉的看了秦问一眼,秦问怡然转过头去。
杨恩再看沈漾、薛若谷没有作声喝斥秦问,心里暗叹,知道他们也是有这样的念头吧?
“照侯爷所言,陛下应该准了韩谦这次的折子?”陈如意嘿然问道。
杨恩沉默着不作声。
沈漾将棋子投入盘中,撑地站起来,说道:“今天这局棋就到这里吧,侯爷真是想为大楚社稷分忧,将监匠或工部的事务便应该挑起来,不能再在宅子里‘养病’了……”
杨恩坐在那里收拾棋子,也没有回应沈漾的这句话。
“哎……”沈漾轻叹一声,与杨恩告辞。
走出溧阳侯府,陈如意乘车回宫之际,问沈漾:“沈相,我回宫后要如何回禀陛下?”
沈漾站在烈阳之下,似乎都感受不到炙人的热浪,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喟然说道:“先帝既然已赐韩家世袭叙州,立不立谁,朝廷也就不便干涉太多。”
沈漾无疑是说立侯世子归为黔阳侯府内部之事,不管韩谦上什么折子,朝廷都淮奏便是,陈如意听了嘿然一笑,说道:“好咧,我便这么回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