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云和公主?”郭荣下意识回答陈景舟的问题,但说着话,他与王辙都顿时困惑起来,转念之后视线便往沈鹏、荆振身后的随从之中搜索过去。
他们明白,倘若是仅仅见沈鹏、荆振二人,韩谦没有必要直接将云和公主带到码头来,大不了事后叫他们见上一面,棠邑已是十足的诚意了,除非是……
却见沈鹏身后一干侍从里,一位身穿青衫、脸色蜡黄却有几分病容难褪的削瘦文士此时站到沈鹏、荆振之前,这一刻郭荣、王辙两人都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没想到他们护送梁帝朱裕到东湖,一路上竟然毫无觉察。
只是相比较军情司秘藏的朱裕肖像,此时的朱裕却要削瘦许多,又有几分掩饰不去的病容,也难怪他们没有认能出来。
沈鹏、荆振一路上都是提心吊胆,更反对朱裕与他们一起进东湖城,就怕被识破行藏后,韩谦会突然变卦。
现在他们反而放宽心了,既然韩谦事前都已经猜到陛下藏身船队之中,却没有搞什么额外的动作,这时候到湖畔码头来相见,自然也不应该会留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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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山一别,恍然数载,如白马过隙。”
即便是不想引起沈鹏、荆振这些梁军将领不必要的戒心,韩谦也不会邀请朱裕进东湖城,彼此就在码头上相见一面就好。
侍卫守在外围警戒严禁无关人等窥视这边,而左右皆是棠邑或梁军的近臣、嫡系将领,韩谦跟朱裕说话也没有什么避讳。
“王珺见过陛下。”王珺站在韩谦身侧,敛身给朱裕施礼。
虽然她最早料到朱裕极可能会亲自赶到蔡州指挥作战,但还是忍不住好奇打量眼前这么一个人物。
“夫人客气了。我在汴京都听说王家有良女,黔阳侯能得你相助,当真可以说是如虎添翼,可是夫人料得我会经东湖前往蔡州?”朱裕微微颔首,笑着问道。
王珺微垂着螓首,回道:“我家夫君乃人杰,陛下亦是人杰,王珺才猜到陛下会到东湖做客。”
陈景舟、郭荣他们刚才一直都很困惑,心想成千上万的兵马,此时想从关中悄无声息的进入蔡州,非要棠邑帮着掩护不可,但朱裕想要去蔡州,完全可以带着贴身侍卫直接翻越伏牛山,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会藏身船队之中,特地到东湖来走这一趟。
而此时听着朱裕与王珺打着机锋的话,陈景舟、郭荣却是心生所感,心里想,难不成朱裕对他的蔡州之行,并不抱多大的希望?
朱裕朝与冯缭、高绍等人站在一起的温暮桥看去,问道:“温公可是已经认定棠邑乃是归处了?”
温暮桥再是老辣,这一刻站在梁帝朱裕跟前也是略觉尴尬,揖身作礼道:“陛下对温氏的恩情,温家子弟永世不忘。”
“国无义战,我当时用温家子弟,亦意在谋楚,哪有什么恩情可言?温家留在棠邑,倘若再无三心二言,青史可期。”朱裕感概说道。
温暮桥应道:“陛下说得是。”
朱裕站在地势略高的码头,眺望西侧新建的东湖城好一会儿,才又与韩谦说道:“东湖虽有破落之处,却有着秦汉以降千年之末有新气象,你胸中的丘壑,终究是比我所想象的还深不可测啊。”
“陛下谬赞了。”韩谦说道。
“蒙兀人之强,我是失之轻敌。而我倘若三年内未能收拾中原这残破局面,萧衣卿、乌素大石亦将是你的劲敌——我承你的情,也最多劝徐明珍将霍邱、寿春两城还你,但到时候楚国内忧不去,外患亦是难防啊。”朱裕说道。
“这个也只能走到哪里算哪里吧。”韩谦轻叹一口气说道。
“父皇。”云和公主这时候再也忍不住的出声唤道。
朱裕轻抚云和的额头,说道:“云和啊,你还是留在东湖吧,三年之后,中原局势能定,我再派人来接你,以黔阳侯的胸怀,你也不用担心到时候没有再与为父相聚之日。”
“……云和”云和公主张口说道。
朱裕摇了摇头,打断她说出要跟随去蔡州的请求,跟韩谦说道:“我原本还打算进东湖与你相聚两三日,但经裕溪河入巢湖,则发现已无必要——真希望有朝一日,你我能在战场相见呢。”
“希望能有这一日。”韩谦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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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裕终究没有进东湖城,韩谦安排一艘船送他与沈鹏、荆振追赶正通过巢湖往南淝水河而去的梁军主力。
韩谦站在码头前,直到孤帆融入云影、肉眼难辨,才请陈景舟、郭荣、温博等人与他离开码头,一起乘车马,穿过东湖城,往历阳而去。
湖巷虽然繁荣之极,但此时的东湖城,规模还是远不能跟金陵城相比。
不过,却如朱裕所说,东湖有着当时大州所没有的新气象。
穿过宽敞的驰道,车马在侍卫的护卫下赶往三十多里外的历阳城。
今日乃是陈景舟、郭荣、温博率第一批兵马回撤棠邑,自然要摆宴接风洗尘、以庆其功,不会为朱裕的到来与离去而中断。
历阳还是一座夏日掩盖在浓郁之下的宁静小城,所居地势颇高,夏日的气候也相当的干爽,没有江淮地区特有的闷热潮湿,可以说是左右难得的避署之地。
除了高绍、冯缭、温暮桥等极有限的几人陪同韩谦赶到码头见朱裕一面外,历阳城涟园里所摆的宴席,杨钦、袁国维、赵无忌、赵启、陈致庸、季希尧、陈济堂、奚发以及温占玉、曹锟等温氏重要人物,韩谦也将他们一并邀请过来。
掩护梁军过境,特别是梁帝朱裕今日抵临东湖之事,宴席上自然是绝不会信口提起,除了梁州战事、河淮之局势外,席间众人所讨论最多的还是淮西的民生以及入夏以来令人发愁的雨势跟大水。
虽然说淮西新收复、新置的十余县,今年夏粮田税不再减免,但田税都截留在州县地方。
目前诸县都照人丁规模,呈报沟渠、道路修造等事。
特别是霍濠寿光四州,考虑到后续的战事很可能会沿淮河两岸发展,民户聚居点,特别是居住条件特别简陋、需要县及乡司进行补助的民户,今年则要逐步的照防御小队骑兵袭扰的标准,集中修筑围屋、围寨。
各县及乡司征收上来的田税,都要投进去做这些事,制置府也会相应的补贴一部分钱粮,维持州县及乡司日常的运作。
这诸多事,县及乡司都会尽可能的就地采购建筑材料,或直接由官方出面,或鼓励民间筹资建造各种砖窖、灰窖、伐木场等工场匠坊,并就地雇佣力工开支出去。
以工代赈并扩大地方基础设施建设,都能叫这些地方的底层贫民生存状况,不断的得到改善,这是淮西将持续不懈要做下去的事情。
韩谦与陈景舟、周惮他们一直都保持密切的书信往来,会及时通报淮西近况,陈景舟在金陵事变之后,踏入淮西的机会很有限,但也极了解淮西的现状。
温博长期领兵与淮西(棠邑)对峙,对淮西的状况就更不陌生了,但他心里很清楚,有些事棠邑能做,寿州军却做不得,说到底还是双方军资开支的倚重对象不同。
棠邑除了商货贩售江淮及川蜀、黔中等地外,还能通过官钱局从乔陈等亲近过来的大族筹集钱款,从江淮各地赎买大量的粮谷等物资,寿州军只能通过传统的田税丁赋以及各种加征的杂捐,从直接控制的民户头上进行盘剥。
乌金岭一役之前,寿州军即便依靠汴京拨给四五十万石粮秣,所能调用的物资等,就已经落后棠邑一大截。
乌金岭一役,别人或许会觉得韩谦是用险计、诈计谋功,但在温博眼里,即便没有乌金岭一役,寿州军这两年也很难守住巢州等地。
说过民生之后,难免还会谈及温氏族人及新编右神武军的安置等事。
要说之前心里还存有些顾忌,但今日见过韩谦与梁帝朱裕码头相见的情形,温暮桥、温博父子再无犹豫,当即就表态,坚决不再搞独立山头,确定一切要以融入棠邑军为前提,解除右神武军可能会存在的遗留问题。
有温博及温暮桥等温氏核心人物的主动表态,这些事情便能放开来去讨论、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