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穷人,便看不下去,于心不忍,就见不得有比儿臣穷的人。可倘若儿臣也吃不饱肚子呢?儿臣还能看道德经,看春秋,还能乐善好施吗?”
弘治皇帝点头,比以前很久以前那个难得出宫的陛下,如今不同了,他的阅历,已是极丰富了,自是能明白方继藩话中意思:“正是如此,所以归根到底,这教化之道,在于先治穷病,此病不去,奢谈教化,让人学继藩一般,尽心尽力为朝廷分忧,不去触犯律令,这无异于是缘木求鱼。”
弘治皇帝打起精神,笑起来:“凡事都是开头难嘛,既然明白了症结所在,那么尽力去做便是了,继藩……朕和你,还需在此逗留一些日子,不妥善安置好那些士绅,朕……寝食难安。”
弘治皇帝的行在,并没有移去南京的行宫,而是直接落脚在魏国公府。
魏国公府上下,自也小心的供奉。
好在……陛下出奇的好养活,不爱吃山珍海味,先是只吃螃蟹,吃的差不多了,便又喜爱上了新鲜的大黄鱼,甚至还对生蚝有了兴趣。
且对于奢侈的做法和排场,一丁点兴趣都没有,就爱江浙人的口味,放了姜蒜,蒸就完事。
有了英国公张懋坐镇,南京六部则是战战兢兢的,那户部尚书刘义在御前,被狠狠的大骂了一通,便领了旨意,负责这士绅的迁徙之事了。
当然,表面上是刘义主持,可实际上,行在里隔三岔五,都会有一些口谕传出,如何迁徙,怎么布置,安排多少士兵,预备多少艘船,这事无巨细,几乎都是陛下在行在里预备好了的,刘义能做的,不过是乖乖从命。
说起迁徙,方继藩是行家,当初,他有迁方家人的先进经验,这方面,他方继藩说自己的水平第二,天下绝没有人敢说第一。
数不清的士绅,带着自己的家什,在各卫兵马的护卫之下,浩浩荡荡的将装满了车的行囊取下,随即登船。
家眷们哭哭啼啼,长者们抱着祖宗的灵位,更是泪洒了衣襟。
只有天真无邪的孩子,指着码头上的大船,发出惊呼:“船,船……坐船啰,坐船啰……”
毫不意外,这个时候,会有蒲扇一般打的巴掌摔下来,世界方才清净。
周堂生形如枯槁,他已许多日子不曾睡过了,不敢闭眼,一闭眼,就仿佛看到列祖列宗们寻到了他,满面怒容。
真是……不肖子孙啊。
至于那吕宋……天知道是什么地方。
山长水远,这一走……只怕……再也回不到故乡了。
周堂生目光迷蒙,在士兵的再三催促之下,方才微微颤颤的登上了船。
登船的那一刻,仿佛人生一下子失去了意义,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他木然的看着栈桥上,川流不息,即将登船的人,彼此呼儿唤女,或有人低泣。
周堂生悲从心来,方继藩……那个狗一样的东西哪……
船……渐渐升起了帆。
徐徐的……离开了陆地。
船身一晃荡,猛地……周堂生的心,像是抽了抽……而后……他看到栈桥上,一个熟悉的人影……这人站在栈桥的彼端,朝着船上的人挥手。
周堂生看真切了,他心里咯噔一下,是方继藩,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狗东西……黄鼠狼给鸡拜年。
可那个给船上之人送别的方继藩,越来越模糊,随即……在周堂生的眼帘里,连陆地都变得渐行渐远,最后……竟是开始消失不见。
就在这一刻……
周堂生突然发出了哀嚎:“孩儿不肖,不能守住家业,孩儿不肖啊……”
海天一线,海涛的哗啦声中……周堂生的悲鸣,也随着波涛,最终藏匿到了海里,此后无声无迹....